最近作者在寫一部春秋時期的小說,涉及古代楚國的巫文化,所以一直在查相關的資料。借著這篇文章,也向大家普及一下古代的巫文化。
相信很多人聽到“巫”這個詞,就會立即與祭祀、占卜以及尊事鬼神產生聯想,甚或人們會將“巫”自然地認為是巫師一種“裝神弄鬼”的手段。然而,當我們仔細追溯歷史根源,并對“巫”進行客觀分析,就會發現以上的看法不盡然是正確的。
巫文化在中國,是自上古以來的歷史源流。
它早在上古部落時期就已經形成,不得不提的是,道教的形成其實也部分承襲了上古的巫文化,衍化而生。
在古代中國,巫者是能夠溝通天地,擁有大智慧之人。
諸如上古的軒轅黃帝、蚩尤及神農等,他們本身都是“大巫”,所以巫者也被認為是天選之人,故而兼職一族的首領。
在古代,人們祭祀神明,還沒有道法符咒,原始的祭祀都是由氏族的巫師以舞蹈的形式來溝通神靈,從而向上天祈求風調雨順,極樂安康。這種巫舞的祭祀習俗承襲至歷朝歷代,比如楚國祭神的歌舞《九歌》就是由巫師扮演神的形象,身穿彩衣,佩戴美玉,手持長劍,翩翩起舞。
巫舞
關于“巫”最早的文獻記載,來自于《山海經》。
在<海外西經>中記錄著這么一個國家:“'巫咸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
《山海經?大荒西經》也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
古代的巫咸國,學者袁珂認為是一個巫師組織的國家。他們聚于靈山,也是后世為人熟悉的“靈山十巫”。后來這些巫者遷徙散落各地,繁衍了不同支姓的巫族族人,慢慢融于歷史洪流中。
《禮記?表記》有言:“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
從這段話可以得知一個歷史事實,夏商周三朝均是尊鬼敬神,只是隨著文明不斷發展,周人逐漸將禮制放在了首要的位置。
祭祀神鬼是古代重要的儀式,在遠古年代,大部分人類對于自然的災害和疾病,還沒有深入的了解,因此會覺得一切的產生是由于神明的降禍,只要敬事鬼神,自可得之庇佑。
實際上,主持這些祭祀的巫者,均是國中具有知識的人。
他們掌握天道變化,懂得觀察物侯氣象,尤其對于時令、季節和降水掌握了一定的規律,故而能通過祭祀的形式求禱風調雨順。巫者是當時精通天文、歷法之人,有些甚或更擅長醫術及算法,能治重病及占卜吉兇。
由于巫者的知識與能力精湛,百姓無法解釋,才會覺得他們真能通神,其實嚴格來講,巫者就相當于現代社會少數的精英分子。
《國語?楚語》有曰:“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圣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為之牲器時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號、高祖之主、宗廟之事、昭穆之世、齊敬之勤、禮節之宜、威儀之則、容貌之崇、忠信之質、禋潔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為之祝。”
楚國大巫觀射父便曾回答過楚昭王的提問,《楚語》這一段也明確告訴后世,那些神明所降的巫者都是生來具有異稟的聰明人。從觀氏的口中能知,神明降于男者曰“覡”,降雨女者則曰“巫”。
這種說法與東周時期“巫者”的描述是符合的。周王朝就有巫師淮夷族人,他們是王朝重要的精神象征,其中祝淮氏便是夏朝淮夷族的后裔。他們在周王朝中擔任“巫祝”職務,其中便有不少通曉醫術之人,擅長符咒禁禳之法,可用符咒治病、甚或愈疾活人。
君王納賢才治國,是古往今來的鐵律,一如學者陳夢家說:“由巫而史,而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雖為政治領袖,同時仍為群巫之長。”
當時的“巫者”居于王下,王作為領袖統領群巫,甚至有時候也會借用“巫”的身份祝禱。比如說,商湯就曾以“巫”的身份“湯禱”進行求雨。
“湯禱”求雨
有趣的一點是,《說文》中提及“巫”一字是與“工”同意,“巫”字的本字是“筮”,而“筮”這個字本身有“道具”、“規矩之于工匠”的意思。故而學者張光直認為,巫師以“工”為象征性的道具,用此工具者,也是知天知地的人。
你仔細想想,巫者知天地,而王用之,王自然也是天命神授者。所以,巫者的本質某程度上也代表了古代國家的一種政治統治手段。
說到巫文化,就不得不提楚人崇巫的傳統。楚國羋姓貴族的祖先是中原祝融部落的首領,他們是重、黎的后裔,也是“絕地天通”的繼承者。
“絕地天通”按現在的說法其實是顓頊推行一項治國措施,以“南正”和“火正”的官職來區分人與神的界限,從而禁止民間祭祀,將溝通天地的秩序規范于上層社會手中,于是重、黎二人明天文、歷數、地理等諸多知識,專職大巫。
春秋戰國時期,周室衰弱,承襲夏商周時期巫文化的,正正是南遷的楚國,并隨著長年的發展糅合成屬于自己獨特的楚地巫文化。
楚國有屬于自己以“巫”為世官的家族,比如觀氏。歷代楚人的首領也十分擅長祭祀之術,并屢屢擔任“火正”之職,再加之楚國歷代統治者的大力提倡與身體力行,更造就了楚地巫風的昌盛。
在出土的戰國楚簡的卜筮祭禱中,天神、地衹、人鬼無所不包,所用龜、蓍等占卜方法達九種之多。在一座座楚墓中,多見其他東周墓所無有的“鎮墓獸”,可見楚人將它放置在墓室中,以達到驅除惡鬼、躲避妖邪的目的。
楚國鎮墓獸
楚人對“巫”的日常使用也甚為普遍,楚地出土的卜筮祭禱簡中,多有民間巫術的存在,如祓除祟禍的“攻解”術,驅除宮室惡鬼戾氣的“攻除”術,以言詞詛咒為主的“盟咒”術等,均是楚人以巫術的手段來解決日常生活中、精神信仰層面諸多問題的例證。
其實崇巫,正正是楚人關注生命的表征。
古人往往巫醫并稱,如《逸周書?大聚》便云:“鄉立巫醫,具百藥以備疾災。” 《呂氏春秋?巫躬》也記楚地有“巫彭作醫,巫咸作筮”之說,其中巫彭是神醫,而巫咸則是神巫。孔子也曾對楚地巫醫給出很高評價:“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以致于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楚地文獻《五十二病方》中,仍有不少巫術的痕跡。
楚帛書
要知道老莊二人皆為楚人,而老莊的哲學均表達了對自然、宇宙生命的極度關注,并推天道以明人事。這些心法哲學其實也從 “巫”中 攫取養分,循天道實現人類與宇宙萬物的和諧共生的關系。
正正是在楚地“巫鬼”思想的熏陶之下,無論是楚國的文學還是藝術作品,都有著濃烈的巫風,最為人知屈原的《楚辭》就帶有濃厚的巫文化色彩,其中關于生命的描述多部;至于楚地的青銅器,帛畫以及壁畫中同樣有很多與祭神有關的記錄。流傳至今,湘西一帶的風俗與傳說也是上古巫術的一部分。巫文化在南方的繼承,可見一斑。
總而言之,“巫”并非愚昧無知之事,“巫者”在古代也是社會的精英,他們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在統治階層中發揮著自身的知識與力量。只是隨著歷史的演進,漸漸沒落而不得人知,但也化為中國民俗的一部分。
參考書籍:
文崇一:《楚文化研究》
諶中和:《夏商時代的社會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