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四十年(1)
威靈仙/于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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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筒介】 方藥中(1921~),四川省重慶市人。一九四0年師事南京名醫陳遜齋先生。四十年來,一直從事中醫臨床及教學工作。對于祖國醫學理論、特別是經典著作有較高造詣,在統一辨證論治方法和步驟問題上尤多貢獻,臨床經驗豐富,尤擅長于肝、腎病的治療。著作有《醫學三字經淺說》、《中醫基礎理論通俗講話》、《辨證論治研究七講》、《素問運氣七篇講解》、《松柏醫話》、《辨證論治七步臨床運用驗案一百例》等。現除任教職外,還任中醫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委員、衛生部藥典委員會委員等職。
我出生于四川省重慶市。祖父是一位中醫,父親也深知醫理。在我懂事以后,父親就在謀生之余,教我讀《醫學三字經》、《醫學實用》、《湯頭歌訣》、《藥性賦》、《針灸百癥賦》一類醫書。這樣,我自幼就對中醫感到興趣,希望自已將來能當一個醫生。
我十九歲時高中畢業,由于家境不寬裕,便考入重慶市郵局做郵務員。工作是很繁忙的,但一有空,就讀些醫書。其時正值抗戰期間,南京醫界名流云集山城,如陳遜齋、張筒齋、承淡盤等等俱屬當時宿彥。他們在診余舉辦中醫講座,我經常去聽講,因此有機會拜識陳遜齋老先生。我佩服陳老的學識,于是拜他為師。從此,我就正式走上學習中醫的道路。
我的老師在中醫理論上造詣很深,臨床經驗十分豐富。他以研究《傷寒》、《金匱》為主而兼駛各家,著述甚多,曾匯集為“遜齋醫學叢書》(其中仃《中醫生理學》、《中醫病理學》、《傷寒論淺注補正》、《金匱要略淺注補正》、《新溫病學》、《新針灸學》、《新中藥學》等。我從師后,陳老就給了這套書。我在侍診之余,反復研讀,使我對中醫學有了比較系統的認識和了解,為我以后進一步學習打了良好的基礎。在當時的條件下,這套書沒有機會正式出版,多系油印本,〈傷寒補正》、《金匱補正》二書雖系石印本,但印數極少,因此流行不廣。我手邊僅有的一套,焚于重慶解放前夕的“九·二”大火,片紙無存。近年來,本想著手整理一下老師的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但幾次提筆,均因手頭沒有原始資料而中止,愧對老師的培育和教誨,一想起來,心中就十分難過。
陳老要求很嚴,又十分耐心。他很注意學習方法,強調立足點要高,一定要從經典學起,旁及各家,然后由博返約。他認為〈傷寒》、《金匱》應該是臨床家的“看家本領”所在,在此基礎上,學習《內經》下及后世醫作,才能對中醫學有系統的了解。在具體方法上,他十分推崇〈素問》中所提出的“誦”、“解”、“別”、“明”、“彰”五個字。他說:不能誦讀,怎能對原書精神有所了解?不能理解,怎能區剮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不能區分好壞,怎么能做心中明了?要是你自己都不能明白清楚,又怎么能有所發揮?所以,我一開始學醫,老師就要求我背誦《傷寒》、《金匱》原文,背誦經絡走向及穴位,并且在侍診時,經常結臺病人情況提出問題要我當場解答,口述方名要我開藥,口述穴位要我扎針,甚至何以用此方,何以選此穴,亦窮加詰問。一旦處方開不完全或找不到穴位,老師就勃然變色,自己提筆開方,自己動手扎針,弄得我面紅耳赤,坐立不安,只好下死功夫,夜以繼日,不敢稍懈。到今天我對于中醫經典著作中重要的地方還能背誦一些,是與當年老師的嚴格要求分不開的。
老師治學十分強調“博學”、“審問”、“醒思”、“明辨”、“篤行”十個字。
老師博學。他不但精于中醫,上至《靈》、《素》,下至各家都很熟悉,同時也注意西醫之長。他常說,中西學術理論體系不同,但都是一個目的——治病救人,其問必有相通之處,不妨取它之長,為我所用,不必存門戶之見,互相攻訐。因此他在注解《傷寒》、《金匱》時,也曾經利用過某些西醫的生理、病理知識來論證中醫論點。
老師喜問。他十分重視他人的見解和經驗。他常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個人知識是有限的,只有多學多問,而且不恥下問,才能不斷提高自己。我在從師學習期間,經常見他就經絡、穴位、針刺等問題,向承淡盤先生請教。有時在病人敘述病史中,談到過去服什么藥有效時,他馬上便深一步問下去,方藥、劑量、服法,皆一一記錄下來。有時,他甚至為某種藥物的品種、規格、炮制方法玉請教藥店的老藥。
老師醒思。他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學醫一定要多動腦子,要多問幾個為什么,要看它合理不合理,要反復深入,不惜打破砂鍋問到底。有一次,一位病人拿出一張以前的處方,方上脈案中有“左脈數”之句?老師當時就問我:“左脈數,右脈數不數?”我一時不知所措。老師說:“你動動腦子嘛,左脈數,右脈不數,可能嗎?”
老師明辨。他不迷信古人,不拘于注家之言,敢于以自己的理解和臨床經驗,提出新看法,原文不可通之處,甚至改正原文。如《傷寒論·太陽卜篇》97條:“血弱氣盡,腠理開,邪氣困入,與正氣相搏,結于脅下。”他認為“氣盡”不可解,改作“氣少”;94條:“太陽病,未解,脈陰陽俱停,必先振栗,汗出而解。”他改“停”為“弱”。《金匱-痙濕喟篇》:“病者身熱足寒,頸項強急,惡寒,時頭熱,面赤目赤,蝕頭動搖,卒口噤,背反張者,痙病也。若發其汗者:寒濕相得,其表益虛,即惡寒甚若發汗已,其脈如蛇,暴腹脹大者,為欲解;脈如故,反伏弦者,痙。”他指出:“其脈如蛇”句,諸注家皆在“蛇”字上做文章。什么樣的脈象是“曲如蛇”呢?指下體會不到。其實應是指疾病的動態變化,以脈言證。一種情況是“暴腹脹大”,即由太陽而陽明,此際往往可一下而愈;如脈反伏弦者,為痙病未解。從全段來看,不外說痙可用汗法,汗后有三種轉歸:一是誤汗虛其虛,一是欲解,一是原病仍在,無何變化。如此等等,皆能發前人所未發。
老師篤行。認為理論和實踐要緊密結合,要在臨床實際中運用學到的理論,熟練它,印證它,發展它。
老師診務繁忙,日診百人,但審諦精思,儼若判獄,是非明辨,賞罰分明。他勤于實踐,數十年如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