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深層結構中的儒家倫理的誕生、延續和發展,直到今天仍在規范、指導我們的現實生活。儒家倫理文化巨大的正面影響作用當然成為中華文化延續、發展的精神血脈,但儒家倫理文化的重禮教,輕法治的思想所導致的負面作用也不可忽視。中國傳統文化法治精神缺失的源頭可以追索于儒家的倫理文化,其他都是儒家倫理文化的派生。
中國文化法治精神缺失的主要表現,應首推以禮代法。
禮制在中國文化的傳承、發展中起著極端重要的作用。他既是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的發展紐帶之一,也是中國古代文化百病纏身的源頭。禮即禮治,最初本是人類祭祀活動中的一整套儀式和規范。在蒙昧的原始先民們那里,每逢重大節日,都要有首領組織全體成員集會,為祈求風調雨順而為鬼神、祖宗舉行祭祀活動。由于祭祀中嚴格的程序性,后逐漸發展成為社會利益規范和典章文物制度的總和,禮主要調整社會宗法等級秩序。以封建周禮為例,禮可以分為抽象的精神原則和具體的禮儀形式兩大類。忠、孝、節、義、仁、恕是精神原則,親親和尊尊是禮的核心內容;諸如祭祀之禮(吉禮),冠婚之禮(冠禮),行軍作戰之禮(軍禮),迎賓之禮(賓禮)和喪葬之禮(兇禮)等則是禮的形式。在禮與法產生的先后關系上,禮先于法產生;在禮與法的作用關系上,禮大于法;在違反禮與違反法的處罰程度上,禮也要嚴于法。禮在很多場合就起著比法大或者至少等于法的作用。
周禮有親親、尊尊、長長和男女有別。親親,即要求“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實際是以“孝”為核心的宗法倫理原則,旨在維護家庭、家族及宗族內部的倫理道德秩序。尊尊,實際是處理上下級關系的原則,指臣對君,下級對上級要恭敬從命,不能造次無理,它以“忠”為核心,旨在維護整個國家的君臣貴賤秩序。長長,即要求下輩對上輩,子女對父母,年輕對年長要尊崇,不能以下犯上,以小犯大,旨在維護家庭、家族等級秩序。男女有別,是指在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男子不僅享有廣泛的社會政治權利,而且可以三妻四妾,任意打罵婦女;而女子則被剝奪參與社會管理,享有政治權利的機會,在家庭生活中必須遵循“三從四德”的封建道德倫理。孔子提出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學說,強調社會秩序的重要性,漢代董仲舒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三綱五常”維護社會等級制度的理論,并將這種封建倫理秩序更加規范與發揚光大,形成了儒家思想倫理的核心。
禮本屬于倫理道德的內容,不應該作為法來規范與執行。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禮主要就是人與人交往中的禮節與禮性,在社會人際交往中,下輩對長輩,下級對上級,員工對領導應該報以尊敬和恭順的做人處事態度;此外,人們在社會交往中,諸如禮尚往來,有來有往,投桃報李,感激感恩等等也是禮的應有內容。以上人們的行為本應作為倫理規范進行調整,與法沾不上邊。不遵守禮的后果最多應是受到同類的疏遠與隔離,排斥與譴責,用不著使用身體遭受皮肉之苦的刑罰來進行懲罰。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倫理道德高于法律。如果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則可以說法是最低限度的道德,高于最低限度道德的東西,則應由道德倫理本身來調整。但在中國古代,誰要是違反了'禮',不是受到嚴厲的道德譴責與詰難,而是要受到嚴厲的刑法處罰。比如:刺字、割鼻、削足,直至宮刑與死刑。西周時期'不孝''不友''不悌''不睦”等違背宗法倫常的罪名比比皆是。在宗法倫常的體制之下,'不孝''不友”的行為,危害的不僅僅是家庭倫理和親情關系,更重要的是危害到整個宗法社會的政治體制和社會秩序,故被稱為“元惡”(首惡),要作為最嚴重的犯罪加以處罰。在漢代,設有“非正罪”,對于非嫡系正宗而繼承了爵位的人,依律免為庶人;設有“僭越罪',凡違反諸侯百官應有的器用、服飾、乘輿規矩的,為“逾制”,構成“僭越罪”, 依律免為庶人。至于對皇帝輕蔑失禮以及對皇帝及其近臣,甚至皇帝用過的器物和牲畜不恭敬的,則稱為“大不敬”罪,要“付獄治罪”;無證擅自闖入宮門的,稱為“闌入宮殿門”罪,嚴重的要“棄市”(將人殺死后尸體丟棄在市場),一般的也是死罪不赦。
以禮代法的弊端無數,最大的流弊在于:
為封建特權開了先河。正所謂“禮不下庶人,行不上大夫”;老百姓并不能享受禮帶來的好處,相反只能承受禮所帶來的種種苛刻條件與規范;老百姓不是“禮”這個權利的主體,而是“禮”所規制的客體;達官貴人多享有種種特權,普通百姓則承受種種義務。
為達官貴人法外世施恩開了口子。一部中國法制史,可以說就是百姓犯法必將受到嚴厲處罰,達官貴人犯罪卻要享有種種減免寬宥的歷史。如始于漢朝,立于曹魏,貫穿于唐宋明清的對八類貴族或官吏犯罪后可減免刑罰的“八議”制度;始于西漢時對一些顯貴人物犯罪以后可以上奏皇帝減免刑罰的“上請”制度;源于魏晉南北朝,廢除于元代的官吏可以用官品、爵位抵罪行的“官當”制度;還有以財產折抵刑罰的“贖刑”制度等等,法外施刑,法外開恩的形式花樣層出不窮。
為法的執行開了枉法的先例。法的制定重要,但是法的實施甚至比制定更重要。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破壞的是百姓對國家法治的信心,當法不被人們廣泛地遵守和執行的時候,法律也就變成了一紙空文,廢紙一張。《孟子》中記載了一則以孝枉法的故事:舜的父親犯了殺人罪,按法當處以死刑,舜不愿違法,又不愿父親被處死,就棄下公務跑到海邊違避,屬下為了恭請舜回朝,不得不赦免舜父。著名法家人物商鞅,可謂鐵面無私,人稱酷吏,對太子犯法不以庶民同罪,卻以處理太子師傅了結此事,好一個曲線救人。
為法的虛偽性埋下了深深的隱患。以上法外施恩的兩例同時也是法在實施過程中極端虛偽的例證。在老百姓中間流傳千古的曹操“割發代首”的故事,更是刑不上大夫的最好腳注,也是法在實施過程中及其虛偽的最好注腳。《三國演義》中曹操在行軍中犯法,理應處死,但為了維護“法律的嚴肅性”,證明自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曹操竟然創造出了一個“割發代首”的荒唐刑法處罰方法,而軍隊的官兵們卻又認可了這種法的執行方法,多少有些可氣又可笑!
以禮代法的最終結果是:貫穿與整個古代王朝,無論朝野上下都沒有法治概念,法治往往被人治替代,直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一近代以來西方已經開始實行的法治原則,通過他們堅船利炮的形式進入中國后,法治而不是禮治和人治觀念,才逐漸進入國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