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解放后,周揚一直從事文化宣傳方面的領導工作,有人稱他為“文藝沙皇”??梢韵胍?,他的權力有多大。語言學家葉圣陶的孫子葉兆言,在回憶爺爺的老友俞平伯時,寫道“《紅樓夢研究》批判拉開了文化人大劫難的序幕,緊挨在一起的是反胡風,然后反右,然后反右傾,一道道的菜連著上,最后是文化大革命。水到渠成,火到豬頭爛,文化人一開始都是看客,看著俞先生出洋相,跟著起哄,漸漸看客也開始接二連三地下海,大家都是地獄里去走了一遭。”周揚作為文藝戰線的闡釋者與代言人,也沒逃脫被逮捕的命運,在文革中失去了九年的人身自由。晚年的周揚,一直在反省、懺悔自己,而在婚姻問題上,他深感對不起自己的原配妻子吳淑媛。1934年秋,周揚送吳淑媛回老家待產,未等妻子分娩,他就借口工作繁忙,返回上海。殊不知,那時的他早已移情別戀……周揚,原名周運宜,字起應,1907年出生在湖南益陽。益陽板橋周氏,在當地是名門望族。三國時期的吳國大將周瑜,就是來自益陽。周揚手足三人,上有一姐一哥。周揚作為老三,體弱多病,躺在床上的他,總會對著母親描述:“簾子外盡是吵吵鬧鬧的小動物?!痹诿耖g,這樣的孩子都稱“開天眼”的伢仔,意思是有慧根。有人說,每個人都有第三只眼,像神話傳說中的二郎神一樣,長在兩眼中間,但對一般人而言,天眼是閉合的。有一般,就有特殊。特殊的人,天眼就是打開的,自然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異相。周揚二歲時,父親周稚仙過世,從此家道中落,每年收700擔租子的周家,以后的日子只能賣田賣地。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周母支持周揚出外讀書。在益陽縣城,周揚就讀于信義中學。房東姚仁濤,創建了一個私塾,門下有個女弟子,大名吳淑媛,與周揚同年。這位吳家小姐家境殷實,人長得也秀麗,姚老師就向周母提議:你家公子好伢子,吳家小姐好妹子,正好一對。其實吳家,在當地也是旺族。吳淑媛的祖父,在咸豐年間,以攻打太平天國起家,曾在江蘇瓜州任水軍總督。據說,吳大人三次覲見皇帝。而吳淑媛的母親周氏,揚州藝妓出身,人長得漂亮,生下一女一子。本來丈夫死后,族里并未分得這個小妾任何資產。但周氏牽著一女一子的手,闖進祠堂,最后分得吳公館和若干良田。從此,周氏帶著兒女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姚老師的提議,周揚母親并未反對,但她需要兒子首肯。周揚得知后,邀同學一起到吳公館看親。當時的吳家小姐,正在繡花,一條烏黑發亮的大辮子引人奪目,周揚一見傾心。吳母也相中周揚小伙子的家世、才學與容貌,雖說家境不豐,但吳家有大把的銀子,這些都不算事兒。最主要的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命定的緣分,同意。1923年2月,周揚與吳淑媛成親。因為吳淑媛是妾生女,吳母周氏很怕女兒受委屈,置辦了大筆的嫁妝,連陪嫁的女傭一個個都給買了金耳環。可周揚對吳母妾的身份頗有想法,一直不肯磕頭。直到吳母面露不悅,周揚這才連連道歉,急忙跪下。婚后,周揚與吳淑媛甜得像蜜一樣,濃得化不開。兩人共用一個杯子一把壺,形影不離。吳淑媛回娘家,周揚也要陪著一同前往,一起歸來。周揚上學,與岳母弟弟一起讀書,吳淑媛也一起跟著?;楹蟛痪?,吳淑媛懷孕了。1924年,她生下一個女兒。小千金聰穎過人,兩歲時就認得街頭牌匾上的字,可惜在四歲時夭折。周揚在上海念大學,吳淑媛與他同去。周揚從事地下工作,吳淑媛就是他最好的戰友。每次“熟悉的人”來,吳淑媛總會找人在一樓打麻將。明面上是搓麻,實質上是”聽風“。周揚一家人生活在上海,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周揚微薄的稿費收入,可以忽略不計,背后都是周氏對女兒的資助。每次女兒離家回滬,周氏總會帶給女兒一包首飾。沒錢了,吳淑媛就會取一件換錢。1928年,益陽女縣長是黨員,因逃避抓捕,帶著妹妹來到上海,尋求周揚保護。周揚與女縣長扮作夫妻,另租房子,生活了二十余天。這件事事先征求吳淑媛意見,她從來都無二話。有時,在周揚西裝口袋里,吳淑媛曾發現異性寫給周揚的書信,她都極為坦然地還給周揚。吳淑媛對周揚,那是絕對的信任。1927年,吳淑媛生下長子艾若。1931年,生下次子周邁。每次吳淑媛懷孕時,周氏總叮囑女兒: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門關,一定要回家生產,這樣媽媽可以很好地照顧你!1934年秋,周揚送吳淑媛回老家分娩,同行的還有兩個公子。往常,周揚都會等到嬰兒落地才返滬。這次,他借口工作忙,沒等孩子落地就離開了。為了革命工作,吳淑媛也能理解。臨走時,周揚留下一本信紙,叮囑妻子:一定要多多給我寫信哦。望著夫君深情的目光,吳淑媛從未想到,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周揚。1935年春,吳淑媛打算回上海。畢竟,在上海生活多年的她,更適應繁忙大都市。再說,長子艾若曾在上海上過小學,那兒的環境更適合孩子成長。這時,周揚來信,打算暑假回益陽。既然夫君暑假歸來,那我就在家放心等著好了。吳淑媛買來上好的梅子,為夫君做他最愛吃的甘草梅子。艾若、周邁都懂事,那是媽媽特意做給爸爸的,等爸爸回來才可以一起吃。夏天過去了,但周揚仍不見蹤影。第二年,周揚又來信了,說暑假回來。結果,他去了延安。到了延安的周揚,還請人給長子帶回一件紫紅色的呢大衣。穿上大衣的艾若,在學校很是拉風。1938年,周揚又將自己的譯作《安娜.卡列尼娜》寄給妻子。有大衣,有譯作,唯獨不見本人歸。就連周母都看不下眼了,她寫信責問兒子:“你是不是把家里人都忘了,是不是都不要你的老婆孩子了?”周揚很快回信,大意是我在延安當教育廳長,我不會做對不起家人的事。其實,早在1934年秋吳淑媛返鄉時,第二天,周家的住所就掛起了一件紅色大衣。那不是吳淑媛的,因為她的身材高,大衣是小個子女人的。據胡風夫人梅志回憶,周揚從益陽返滬時,形象已煥然一新。從一身西裝,改穿一身白綢長袍,戴一頂禮帽,身邊已有另一個女人,就是周揚的第二任妻子蘇靈揚。蘇靈揚,1924年出生在常熟,家境貧寒。靠著一手繡花的絕活,蘇靈揚為有錢人家的小姐繡嫁衣,賺得的錢補貼生活、交學費。1932年,蘇靈揚考入上海光華大學教育系。受進步力量的影響,她秘密參加革命活動,并結識了左聯黨團書記周揚。在秘密行動中,周揚愛上了這個追求進步的女學生。之所以周揚未等吳淑媛生下三子周岳,就急急返滬,其實就是為了與蘇靈揚在一起。為此,他改名“周揚”。1936年元旦,蘇靈揚生下女兒周密。這一切,周揚都瞞著吳淑媛。當1935年春,吳淑媛要求回上海,周揚怎么肯呢?從來只聽新人笑,有誰見得舊人哭,他正陶醉在與蘇靈揚的愛河中,何況遠在益陽的吳淑媛,還一無所知。當周揚前往延安,蘇靈揚也跟著一同去了。周立波與周揚是同宗同族,他的妻子姚陵華經常來看吳淑媛。但周立波自然不會告訴吳淑媛“周揚在延安的情況,尤其是婚姻問題”。但架不住鄉里鄉村,總有信息靈通人士,傳來“周揚在外面怎么怎么了”。吳淑媛當然不相信,叮囑兒子“不要聽別人瞎說,你爹爹不是那種人?!?/span>姜畢竟是老的辣,吳母周氏暗暗揣測,常年不見周揚人歸,估計在外面有家了,雖說女兒帶著三個公子,吃喝不愁,但總歸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是為難。1941年,已讀中學的艾若回到家里,發現家中處于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中。從鄉鄰到家人,都在傳看著一張報紙。那是桂林辦的《救亡日報》,報上登載周揚寫給郭沫若的一封信。信的末尾,附了一句“蘇已上抗大,小孩已進幼兒園?!?/span>白紙黑字,字字誅心,吳淑媛的頭頂,如驚雷響過,她的精神支柱垮了。本以為你在外做革命工作,而我在家撫養三個公子,鴻雁傳書,山高水長,如今你家外有家,令人情何以堪?吳母周氏,經受不住自己的姑爺如此作為,很快就病故了。而失去了母親的吳淑媛更是彷徨,她走不出喪母的悲痛,更是難以接受夫君變心的事實。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有段時間,吳淑媛幾乎天天帶著三個兒子,趴在母親的墳上哭。那種哭是湖南那種帶唱的哭,聽起來很悲涼凄慘,一唱就是一兩個小時。吳淑媛痛哭,最愛自己的母親走了,自己最愛的夫君又移情別戀,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此時,吳淑媛的弟弟因開廠經營不善,欠下一大筆債。賣田賣地賣房產,吳家已從小康已滑向了貧困。悲起氣消,吳淑媛得病了。脖子上的淋巴,一串串的,很快就像荔枝一樣大,接著全身浮腫,痛苦不堪。送去醫院,醫生也搖頭。吳淑媛病危時,想吃一種北方的大梨。當弟弟托人買來時,吳淑媛已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吳淑媛對著面前的周揚母親、大哥、大姐,很平靜地說:”我沒想到與運宜夫妻只有這么久,二十年真是好快,不曉得這么快就過去了。我死后,一定要給我的壽衣袖子上加上白條,我走在長輩的前面,是我的不孝?!?/span>吳淑媛半夜走的,三個公子被叫醒,齊齊地跪在母親的床邊。那是1942年,吳淑媛只有35歲。做人最怕用力過猛,幸福靠的是自我成全。愛得太滿,物極必反,留有余地,才是圓滿。三子周岳,13歲時,才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周揚。周揚望著三個兒子,感慨不已,當著蘇靈揚的面表示:”我對不起你們的媽媽……“1980年,周揚回到益陽老家,本想去吳淑媛墓前看一眼。走在路上,老天無端地下起雨來,這時有人說道”下雨路滑,還是不去了“。聽到此言,周揚轉身與蘇靈揚走了。是啊,又有何面目去見一個對自己掏心掏肺、一片赤誠的人?。?!周揚實在沒有勇氣面對原配,哪怕只是一座無言的墓。2007年,吳淑媛百年誕辰,年已八旬的長子艾若,專程回益陽老家為母親掃墓。八十歲的老人,在母親墓前大放悲聲,不思量,自難忘……做人最怕用力過猛,幸??康氖亲晕页扇?。愛得太滿,物極必反,留有余地,才是圓滿。版權聲明:我們尊重原創。文字、圖片、視頻、音頻和素材,版權屬于原作者。有些文章在推送時因某種原因與原作者聯系不上,若涉及版權問題,請原作者聯系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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