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酷愛讀史的人，尤其衷情于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史，那個人類最后的英雄時代。
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崇拜對象不是“四大天王”，而是朱可夫，隆美爾和巴頓，那時我如饑似渴地閱讀我所能弄到的一切有關二戰的書籍，并且天真地相信書本上告訴我的一切。我漸漸長大了，當我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后，我才能有時間和財力去收集更多的資料，但這時我卻學會了懷疑，因為我看到了太多的謊言。我不能保證我的文章內沒有謊言，但我會盡力做到不加入我自己的謊言。
最近讀了很多有關二戰東部戰場的書，不知網上有無同好？我向一切對這個話題有興趣的朋友推薦當代最著名的歷史學家之一前美國陸軍上校 David Glantz 的書，尤其是他的《When Titans Clashed，how the red army stopped Hitler》，堪稱描寫二戰東部戰場的權威著作，令我百讀不厭。翻譯整部書，非我所能，在這里我貢獻給大家的是該書的總結部份，也就是試圖回答“為什么蘇聯能打敗德國”這個問題。
我以此文獻給那些為祖國獻出生命的軍人們，另外這篇文章也是給我的一個同樣酷愛戰史的朋友的，她是最棒的。
雖然大多數歷史學家已經認識到蘇聯在二戰中作出了怎樣的貢獻和付出了多么大的犧牲，但大多數人對紅軍和德國軍隊各自的作戰方式仍所知甚少。事實上，蘇聯紅軍并沒有照搬德國軍隊的作戰方式，他們是按自己的傳統發展了他們的組織形式和戰略戰術，有許多來源于三十年代提出的“大縱深”理論，雖然那個理論在當時不被人們所理解。當然，同時他們也從德國人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在整個戰爭其間，生存的需要驅使蘇聯人學習，雖然代價高得可怕。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德國人漸漸變得象他們一九四一年的對手，而同時蘇聯人卻發展了他們自己的被稱為“大縱深戰役”的“閃電戰”術。
一九四一年，德國軍隊正處于巔峰狀態，它的運行機制要求軍隊的各級軍官理解上級的命令，并在具體執行命令的過程中，鼓勵各級軍官發揮其主動性。比如著名的德國裝甲部隊就十分擅長于根據戰場上的不同情況，靈活機動地調整部署，繞過頑抗的敵人，向敵人戰線的縱深穿插包圍。德國高級將領們也能信任他們的部下，允許并鼓勵他們發揮其主動性。
如果說一九四一到一九四二年的德國軍隊還有其弱點的話，那就是在其后勤供應領域，也許蘇德戰爭范圍的廣大，所需物質的龐大從一開始就超出了德國人的后勤供應能力之外。許多德國早期的攻勢往往不是由于蘇聯軍隊的抵抗，而是由于其本身后勤供應不上而被迫中止。
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二年的蘇聯紅軍正是斯大林獨裁統治的犧牲品。紅軍缺乏必要的訓練和先進的裝備，它拋棄了先進的軍事理論，它的優秀軍官消失在大清洗中。受到德國人進攻的紅軍，既缺乏強有力的領導，也缺乏有效的武器裝備。那些缺乏經驗的軍官們在制定作戰計劃時，往往機械地照搬書本上的教條，而忽視戰場上的具體情況。
斯大林由于對一九四一年紅軍的慘敗感到震驚，他開始對他部下的軍官們失去了信心，他決心以他個人來指揮這場戰爭。有幾次，如莫斯科、列寧格勒和斯大林格勒戰役，他的執著取得了勝利。但在其他許多場合，如戰爭開始他堅持命令紅軍在邊境和德國人展開對攻，他的死守基輔的決定和一九四二年五月他堅持發動的哈爾科夫反攻，都是基于對戰場形勢的完全誤判，結果都以慘敗收場。即使在紅軍取得有限勝利的一九四一年和一九四二年的冬季攻勢中，斯大林也表現得過于野心勃勃，他不切實際的企圖以一次戰役結束整個戰爭，結果反而使紅軍不能取得更大的勝利。
從一九四二年底以后，德國軍隊開始失去了它的一些優勢。不斷增長的人員傷亡意味著后備人員在經過充足的訓練前便不得不被送上戰場，而這也使得前線軍隊的戰斗力下降。德國人也開始失去其在武器裝備上的優勢，德國的工業界無力生產足夠多的先進武器來滿足前線的需要。從領導階層來看，希特勒開始犯斯大林在一九四一年犯過的錯誤，由于他曾正確地以“不許撤退”的命令避免了德國軍隊在蘇軍一九四一年的冬季功勢下的崩潰，希特勒開始越來越多地干涉起軍隊的具體作戰事務來。雖然后來許多德國將領為了推卸責任，往往過于夸大地把德國戰敗歸咎于希特勒對軍隊的干預，但德國軍隊曾引以為傲的各級軍人的主動性和靈活性確實慢慢消失了。的確仍有一些能干的德國將領直到一九四五年仍被允許保持其獨立性，但一旦他們在戰場上打了敗仗，他們就會被那些更聽話的將領所取代。為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納粹的政工人員開始出現在軍隊中，在這種情形下，德國軍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生存而非如何去取得勝利。隨著戰局的演變，只有那些最狂熱的納粹分子才對最后的勝利抱有希望，絕大多數德國士兵只是因為對敵人殘忍的報復的恐懼而繼續戰斗。
與此同時，蘇聯紅軍在失敗的痛苦中逐漸形成了其有效的領導，組織結構，武器裝備，并根據戰前的軍事理論發展了著有成效的戰略戰術。從一九四二到一九四三年，紅軍成長為一支不但能阻止德國的閃擊戰，而且有能力在各種不同的氣候和地形下發動功勢的軍隊。德國人一直聲稱的蘇聯紅軍所具有的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其實是夸大的，實際上是由于蘇聯紅軍擅長于出其不意地把軍隊和物質集中于突破點上，從而在該點上造成壓倒性的人員和物質優勢。
蘇聯的人力來源并非無窮無盡，事實上在戰爭后期，只要有可能，蘇軍指揮員們總是避免代價高昂的正面進攻。
當然，蘇聯高級將領們仍然會犯錯誤，但是他們在戰爭中變得越來越成熟，而斯大林也開始越來越信任他的將領們，在紅軍中形成了單一軍事首長制度，指揮員對軍隊的領導不再受外行的干預，而政工人員的作用被局限于政治宣傳和鼓動士氣方面。除了重大的政治和戰略決策，斯大林通常不再直接干預軍隊的指揮，這一方面是由于他相信他的將領們有能力履行他們的職責，另一方面也由于軍隊的勝利只會增強他的威望。
蘇軍將領們在戰爭中發展了自己的組織大規模進攻的方法。從一九四四年起，一次典型的蘇軍進攻的程序是這樣的：首先經過仔細的計劃并伴隨著精心策劃的欺敵措施，在嚴格保密下把部隊和武器裝備集中在計劃中的突破點上，以確保在該點上能具有人員和裝備的絕對優勢。蘇軍的進攻一般由精銳的偵察部隊對德軍防線的滲透開始，他們的任務是攻占德軍第一道防線上的重要據點，為隨后的大部隊進攻開辟通道。緊接著空軍和炮兵會對德軍發動一次經過精心協調的猛烈炮擊。一旦炮火向德軍縱深延伸，蘇軍步兵和工兵在擔任支援步兵的坦克的支援下，向德軍防線發動功擊。一旦突破形成，蘇軍就會投入準備就緒的機械化兵團〔集團軍所屬的坦克軍或機械化軍，方面軍所屬的坦克集團軍〕。雖然那些機械化兵團都由那些經驗豐富的軍官率領，但它們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那些擔任營長、旅長的中下級軍官們，因為在向德軍縱深地帶迅猛穿插的過程中，上級往往并不能及時地掌握情況，戰斗的勝利取決于中下級軍官的勇敢和主動，依賴于他們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獨立地作出正確的決定。蘇軍的機械化兵團一般盡可能的避免被頑抗的敵人拖住，他們的任務是在德軍戰線的深遠后方對德軍形成包圍，并為下一次進攻占領落腳點。與此同時，跟隨的蘇軍部兵在日益強大的蘇聯空軍的支援下，消滅被圍的德軍。在整個戰役其間，蘇軍的后勤單位通過卓越的努力，以保障對前線軍隊的供應。正如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的德國軍隊一樣，戰爭后期蘇軍的進攻的停止往往是由于其本身后勤供應的問題，而非由于德軍的抵抗。
〔Mars 注：一九四三年夏季以后蘇軍的機械化部隊可分為三種：
⒈ 擔任支援步兵角色的坦克旅〔六十五輛坦克〕和坦克團〔三十九輛坦克〕，它們被配屬于步兵軍或師。
⒉ 擔任戰術性突破的坦克軍〔一萬零九百九十七人，二百零九輛坦克〕和機械化軍〔一萬五千零十八人，二百零四輛坦克〕，它們的突破縱深為德軍后方五十～二百五十公里，它們被配屬于集團軍。
⒊ 擔任戰略突破的坦克集團軍，它的突破縱深是德軍后方二百～五百公里。
一九四三年下半年以后，蘇軍坦克集團軍的組織結構如下：
兩個坦克軍、一個機械化軍、一個摩托化團、一個高射炮團、一個反坦克團、一個榴彈炮團、一個火箭炮團、一個通訊團、一個工兵營、一個運輸團、兩個機修營、一個獨立坦克旅，四萬六千～四萬八千人，近八百輛坦克，五百～六百門火炮和迫擊炮。
擔任突破任務的蘇軍坦克集團軍的任務是從德軍的深遠后方對其進行穿插、包圍，沿途擊垮一切德軍的通訊和后勤供應設施，他們一般避免和被圍的德軍纏戰，他們往往繞過德軍的抵抗中心，在德軍后方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包圍圈，其最外層可達五百公里以外！向外突圍的德國士兵們往往發現自己有如陷入了“千層餡餅”中，突破了一道包圍圈，前面又是一道包圍圈，在這種情形下被打亂了指揮機構，喪失了后勤供應的德軍是無法堅持很久的。〕
一九四一年六月到十二月，只有英國和蘇聯分擔戰爭的重擔。當時有超過三百萬德國軍隊在蘇聯戰場作戰，除此以外，德國在歐洲各國的占領軍和在國內修整的軍隊總共不到一百萬人。
從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到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在東部戰場作戰的蘇德兩國軍隊超過九百萬人，而在這段時間內，在西方所發生的唯一值得一提的地面戰斗發生在北非的英國第八集團軍和隆美爾指揮的德意志非洲軍〔 Mars 注：第十五、二十一裝甲師，第九十輕裝師，大多數情況下不超過三萬人，在阿拉曼戰役前，德國人又投入了第一六四步兵師和一個傘兵旅〕和意大利聯軍。一九四二年十一月，英國軍隊在阿拉曼擊敗了由四個德國師和較大規模的意大利軍隊組成的德意聯軍，在該戰役中，德意軍隊損失約六萬人。在同一個月里，蘇聯軍隊在斯大林格勒包圍了德國第六集團軍，重創了德國第四裝甲集團軍，消滅了羅馬尼亞第三和第四集團軍，有超過五十個師、三十萬以上的軸心國軍隊遭到了毀滅。到一九四二年五月，英美聯軍一路追擊隆美爾的非洲軍，將其圍困在突尼斯，經過激烈的戰斗后，德意聯軍二十五萬人被迫向盟軍投降〔 Mars 注：大部份是意大利人〕，與此同時，德國第二集團軍遭到了毀滅性打擊，意大利第八集團軍和匈牙利第二集團軍被殲滅，軸心國軍隊在此地的損失超過了其在突尼斯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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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下半年，超過二百萬的蘇德軍隊激戰于庫爾斯克，接著在蘇軍的反攻中，雙方在從斯摩棱斯克到黑海的戰線上總共投入了多達五百萬人的軍隊。與此同時，一九四三年七月，英美聯軍在西西里登陸，它們擊敗了在島上的六萬德國軍隊，不過德國軍隊的主力仍能夠退回意大利本土。接著，英美聯軍成功地在意大利本土登陸。到了一九四三年十月，德國人在東線部署了二百五十萬軍隊面對六百六十萬人的蘇聯軍隊的同時，德國人在意大利只投入了一支規模不大的軍隊，但他們仍能使戰線在羅馬南部穩定了下來。
至一九四三年十月一日，德國國防軍在東線投入的軍隊為二百五十六五千人〔占國防軍總數的６３％〕外加三萬人的武裝黨衛隊。到一九四四年六月一日，二百三十九個德國師在東線作戰〔占國防軍總數的６２％， Mars 注：德國當時把絕大多數的精銳師部署在東線，而在西線的師有許多是新建的后備師或是由東線撤下來休整的部隊〕在第二戰場開辟后的一九四四年八月，德國人在東線的兵力為二百一十萬人，在法國和英美聯軍對抗的為一百萬人。
分析了德國戰時傷亡后，我們發現從一九三九年九月到一九四二年九月，德國軍隊有九十二萬二千人在東部戰場陣亡、失蹤或殘廢〔占軍隊總人數的１４％〕，從一九四二年九月一日到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德軍共有二百零七萬七千人在東線陣亡、失蹤或殘廢〔占軍隊總人數的３０％〕。從一九四四年六月到十一月，第二戰場開辟以后，德軍的永久性損失〔陣亡、失蹤和殘廢〕為一百四十五萬七千人，其中九十萬三千〔６２％〕損失在東線。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德軍在突出部戰役中，被英美聯軍消滅了十二萬人。
在這以后到一九四五年五月，德軍又蒙受了至少二百萬人的永久性損失，其中三分之二倒在了東線。
至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德國國防軍的損失為一千一百一十三萬五千五百人〔 Mars 注：德國國防軍包括德國陸海空三軍，但不包括黨衛軍和相當于中國民兵或美國國民警衛隊的國內后備軍〕，其中九百萬損失在東線。德國武裝力量在二戰中損失總數為一千三百四十八萬八千〔相當于武裝力量總數的７５％，也相當于一九三九年德國男性人口的４６％〕，其中一千零七十五八千人損失在東線〔損失的８０％〕。
即使到今天，在德國公墓中那數不清的刻著“陣亡于東線”的墓碑，仍默默見證著這場戰爭的慘烈。
蘇聯在整個戰爭其間一直在指責西方國家遲遲不開辟第二戰場，但這種延遲是有理由的，而蘇聯對西方國家對戰爭的貢獻的指責并不公正。只要看一下美國軍隊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在凱塞林峽谷的慘敗，和一九四二年八月英國－加拿大聯軍在迪耶普突襲戰中的表現，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西方盟軍在一九四三年即使有充足的登陸船只，也無力在法國開辟第二戰場的能力。即便是在一九四四年六月的諾曼底登陸戰中，盟軍的取勝也充滿了驚險。一九四四年八月，盟軍突破了諾曼底橋頭堡以后，二百萬盟軍使與他們作戰的一百萬德國軍隊蒙受了重大損失，在法萊斯戰役中盟軍殲滅了〔 Mars 注：即著名的“法萊斯口袋”，本來盟軍已經包圍了在法國南部的全部德軍，只是由于盟軍將領缺乏德國和蘇聯將領所具有的那種大規模機械化作戰的經驗，致使德軍主力得以逃脫〕。到該年底，德軍在西線已經損失了四十萬人，在接下來的突出部戰役〔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一九四五年一月〕，德軍又損失了十二萬人〔 Mars 注：美軍損失了八萬人〕，德軍所蒙受的這些損失在加上同一時期他們在東線損失的一百二十萬人，沉重地打擊了德國人繼續作戰的能力，并最終導致了第三帝國在一九四五年的崩潰。
除了地面作戰以外，盟國空軍是對德國空襲的主力，到一九四四年，大量的德國戰斗機被迫投入在“祖國保衛戰”中。盟軍的戰略轟炸重創了德國工業，打擊了德國人民的士氣，摧毀了大部份德國戰斗機的實力，使一度如此精銳的德國戰斗機部隊在一九四四年年中以后，在也無法在東線上空對蘇軍構成威脅。〔 Mars 注：德國空軍的６０％到６５％的損失發生在東線，但其戰斗機損失則是另一回事，從一九四三年起德國的戰斗機主力都部署在德國和法國，以參加國土防空，在東線的德國戰斗機一般只有五百架左右，這情況一直延續到蘇軍于一九四五年春攻入德國，德國人下令把所有的戰斗機聯隊集中到東線為止。在整個戰爭期間，德國在東線損失的戰斗機為四千架，而在西線損失為一萬一千架，其中原因很多，以后有機會我會談談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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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盟國對戰爭的重大貢獻是運送給蘇聯的租借物資，雖然蘇聯一直竭力貶低租借物資的作用，但其重要性是不容低估的。當然在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運入蘇聯的租借物資數量不大，但隨著戰爭的進展，英美兩國源源不斷地把各種物資運入蘇聯。其中包括了食物，衣服和對軍事工業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如果沒有它們，蘇聯的工業會受到更大的壓力，從更直接的一方面來說，如果沒有租借物資中的卡車、火車頭和火車箱，蘇聯的后勤供應能力變會受到很大影響，蘇軍的攻勢也許會被迫在取得成功前就不得不中止。反過來，這也會使得德國軍隊從蘇軍的包圍圈中逃脫。最后，如果沒有盟軍開辟的第二戰場，蘇軍也許將多花十二到十八個月才能擊敗德國，也許蘇軍要不得不打到法國的大西洋海岸才能結束這場戰爭，雖然戰爭的結局不會有什么不同，但蘇聯無疑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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