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山西壁畫展”相繼進入國內幾家博物館成為博物館展覽的一個熱點:4月中旬,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展出了高精度、等比例復制的山西高平開化寺北宋壁畫,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較完整的寺觀壁畫遺存。4月下旬,高精度數字復制的“傳承與保護:山西寺觀壁畫資料捐贈暨展覽”在國家圖書館展出。11月下旬,上海博物館與山西博物院聯手推出“山西博物院藏古代壁畫藝術展”,將深埋于地下的古代墓室壁畫原件搬進博物館的殿堂,并在展廳內復原了一個墓室,可謂大手筆。
中國寺觀壁畫遺存最集中、最精彩的當屬山西省。在中國美術史的研究中,有人稱敦煌石窟壁畫和山西寺觀壁畫是中國古代壁畫藝術的雙璧。遺存在山西寺廟宮觀中的唐宋至元明的鴻篇巨制,不僅是寶貴的人類文化遺產,也是研究中國壁畫史不可多得的珍貴材料,在中國美術史上有重要的位置。山西省的早期寺觀壁畫相對集中在晉南,其中屬元明兩代的寺觀壁畫最為成熟壯觀。如今仍然保存在晉南寺廟宮觀中的元明時期的精美壁畫最具代表性的有原永濟永樂宮(今遷建至芮城龍泉村附近)元代壁畫、洪洞霍山南麓水神廟元代壁畫、稷山青龍寺元代壁畫、汾陽圣母廟明代壁畫以及新絳稷益廟明代壁畫等。
此外還有一批已脫離原壁、散失海外或未運出國門最終被著名博物館收藏的極為珍貴的元明兩代的力作:稷山興化寺中殿元代佛教壁畫《過去七佛佛會圖》,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興化寺后殿元代佛教壁畫《彌勒佛佛會圖》,現藏于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yal Ontario Museum);洪洞廣勝寺下寺大雄寶殿元代佛教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藥師佛佛會圖》,分別藏于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 和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還有被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Anthropology,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收藏的兩鋪晉南某寺的佛教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和《藥師佛佛會圖》;庋藏于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來自平陽府某道觀的兩鋪元代道教壁畫《朝元圖》。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與此八鋪壁畫相關的壁畫殘件藏于歐美的其他博物館或私人手里。這些精美之古壁畫已成為以上世界著名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而為世人所知,使我們今天尚能目睹晉南畫師畫技的流風遺韻。同時,其脫離原壁及流散過程中所產生的一些問題,也是我們今天做壁畫研究時需要十分留意或需要解決的。
清末至民國初,中國曾進入一個動蕩時期。中國文物大量流失海外,西方國家收藏中國文物和藝術品形成一股熱潮。半個世紀以來,這些文物大多輾轉流入到各國博物館和藏家手中。除字畫、陶瓷、玉器、青銅等藝術品外,大量的寺觀造像和壁畫以及建筑構件等“不可移動的文物”也紛紛流入西方博物館與收藏界。
20世紀初晉南寺觀壁畫的流失
山西稷山興化寺壁畫的流失發生在1923年。這一年興化寺僧人獲悉北洋軍隊行將過境,為了避免年久失修的寺廟再遭蹂躪,遂糾集鄉民把寺內的壁畫分塊剝離并藏匿起來。剝離的壁畫取自興化寺中殿南墻和后殿東西山墻。壁畫被剝離后不久,中原地區遭遇大旱,寺僧遂以修繕興化寺建筑為名,將壁畫出售換取銀洋以度饑荒。境內外古董商相互勾結準備將壁畫偷運出國。
故宮博物院藏原稷山興化寺元代壁畫《過去七佛佛會圖》
1926年初,被剝離的興化寺中殿壁畫被割裂為59方,分裝在木箱中秘密發往北京擬轉至海岸出口。此事被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的教授們獲知,由考古研究室主任馬衡出面,議價再三,最后用4000銀圓買下這鋪壁畫。1952年,北大文科研究所(原北大研究所國學門)遷居西郊,時任中央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主持統籌文物工作,將興化寺壁畫和北大文科研究所的一批文物調撥給了故宮博物院。1959年,故宮博物院籌建歷代藝術館,決定將《過去七佛佛會圖》拼合復原展出。在參加過永樂宮遷建和臨摹工作的中央美術學院(微博)教師陸鴻年、王定理二位先生的指導下,在故宮保和殿西廡做木架夾墻,將加固好的壁畫懸掛在墻面上,拼合填補修復。最后中央美院教師與故宮博物院的畫工一起進行全色補畫,使之成為一鋪完整的壁畫。
興化寺后殿元代壁畫《彌勒佛佛會圖》落入古董商手中后,先被轉移到太原藏匿起來。1928年,加拿大派駐河南開封圣公會的懷履光(William C。 White)主教從一個英國人那里得到有壁畫求售的消息,立即將壁畫照片寄往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向館長古萊里(Charles Trick Currelly)推薦購藏。在得到館方同意后,同年11月經懷履光的斡旋,由北京寶珍齋古董商葛春華出面以5000塊銀圓的價錢代買。
1929年,割裂成63塊的興化寺后殿壁畫各自分裝在木箱中,由火車運至天津,再交美國捷運公司海運至美國。兩個月后壁畫抵達波士頓港,再轉火車運達加拿大多倫多市,最終在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落戶。1932年博物館擴建工程竣工,開始考慮壁畫的修復和展陳。館長古萊里了解到美國哈佛大學福格美術館(Fogg Art Museum)的修復師史道特(George L。 Stout)創立了一套用麻布和木板取代壁畫后面泥層的方法,對修復剝離后的中國壁畫很奏效,便邀請其修復壁畫。次年,史道特受邀專程至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和兩名助手工作了一個月,完成了《彌勒佛佛會圖》的修復工作。
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所庋藏的晉南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藥師佛佛會圖》的流散,與文物巨賈盧芹齋有直接的關系,這一點毋庸置疑。
盧芹齋是20世紀前半葉赫赫有名的古董商。在近代,許多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與盧芹齋有密切的關系。盧芹齋原名盧煥文,出生于浙江湖州,因家境貧寒15歲便入富賈張定甫家做小工。由于生性機敏,被指定專門服侍腿有殘疾的張家少爺張靜江。1902年張靜江被派往巴黎任駐法商務參贊,盧煥文隨往。張靜江在巴黎創建“通運貿易公司”,經銷來自中國的古玩、茶葉和絲綢。由于張靜江行動不便,很多生意由盧煥文來打理。公司部分利潤被用來資助孫中山發起的革命事業。1908年,羽翼漸豐的盧煥文在巴黎另開一家名為“來遠”的古董公司,并更名為盧芹齋。之后,又和上海的吳啟周合資,開“盧吳公司”,在美國紐約和中國上海、北京設有分號,從此逐漸成為頗有名氣的古董商。
1926年,當興化寺中殿壁畫在北京被截獲時,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從盧芹齋手里買到了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的主要部分;1927年又購得另一鋪壁畫《藥師佛佛會圖》;至1929年,又購得了兩塊屬于《熾盛光佛佛會圖》的壁畫殘塊,然而這些還不是這兩鋪壁畫的全部。為了這兩鋪壁畫的購藏事宜,1926年至1927年間,盧芹齋與時任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館長高登(G。 B。 Gordon)等人的通信往來長達兩年之久。如今這兩鋪壁畫與一批來自中國的文物展陳于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那個著名的 “穹頂圓廳”內。
這兩鋪壁畫在博物館界及學術界一度被認為來自廣勝寺下寺前殿。隨著研究的深入,尤其是在其他博物館發現了能夠與之拼合的壁畫殘件,這種說法遂站不住腳。至于兩鋪壁畫來自哪里,又是如何到盧芹齋手中的真相一直撲朔迷離、莫衷一是。從壁畫的風格推定,它們很可能來自晉南。
廣勝寺在歷史上一直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寺院:不僅其寺名為唐朝代宗皇帝所賜,寺中還藏有佛舍利、元世祖忽必烈的御容和皇帝所賜藏經等三件寶物。廣勝寺分上寺和下寺,上寺在霍山山巔,下寺在霍山南麓霍泉的北側。下寺自南向北排列有:山門并天王殿、前殿、大雄寶殿(或稱正殿、后殿)。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熾盛光佛佛會圖》和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元代壁畫《藥師佛佛會圖》分別來自下寺大雄寶殿的東西山墻。
元代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是盧芹齋在1932年出售給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的。據稱這鋪壁畫購自一座佛寺,寺僧為了籌錢修廟而出售。起初盧芹齋到堪薩斯城商談時,博物館理事會對他的建議并無興趣。盧芹齋不厭其煩地多次至博物館與之商談,并出謀劃策承諾將奉送一堂民國時期的中國建筑隔扇,以幫助博物館在展廳中建立起一個“中國廟堂廳”(Chinese Temple)。理事會最終被盧芹齋說服。如今這鋪壁畫與一件金代的水月觀音塑像,一鋪來自北京智化寺萬佛閣的楠木藻井一同陳列于博物館的“中國廟堂廳”。
元代壁畫《藥師佛佛會圖》如今陳列于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一個顯著位置上。據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有關人士稱,這鋪壁畫是紐約著名收藏家賽克勒(Arthur M。 Sackler)博士于1954年在“盧吳公司”紐約分號從盧芹齋的助手卡羅(Frank Caro)手中購得的。1964年賽克勒以父母的名義將壁畫捐贈給大都會藝術博物館。1965年與一批來自中國的造像一起陳列于博物館新落成的“賽克勒廳”(The Arthur M.Sackler Gallery)。
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原平陽府某道觀壁畫《朝元圖》(左壁)
在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內,還陳列著兩鋪來自山西平陽府某道觀的道教壁畫《朝元圖》。關于這兩鋪壁畫揭取的時間和地點一直語焉不詳。
1934年冬,在紐約經營東亞古董生意的日本山中商會(Yamanaka &Co。,N.Y。)在洛克菲勒中心(Rockefeller Center)舉辦了一個中國文物的展覽,展品中有兩鋪巨幅道教壁畫十分引人注目。據說是為了節省存放空間和運輸方便,商會在日本把壁畫改成可以卷起來的十二條幅。展覽的目的自然是求售,但展覽之后壁畫并沒有售出。
兩年后,山中商會紐約分會經理田中來到加拿大,發現皇家安大略博物館中陳列的壁畫《彌勒佛佛會圖》和商會得到的兩鋪道教壁畫在風格上極為相似。田中旋即約見了館長古萊里,他認為如果將這三鋪壁畫集中收藏,可以使世人較完整地領略山西壁畫的獨特畫風,并愿以收購價將壁畫轉讓給博物館。經雙方磋商,兩鋪道教壁畫在1937年入藏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如今,這兩鋪道教壁畫《朝元圖》和來自興化寺的佛教壁畫《彌勒佛佛會圖》一同陳列于博物館的“懷履光主教廳”(Bishop William C。 White Gallery)。
流失壁畫所引發的問題
1。壁畫的原位問題
由于文物商在出售壁畫時的閃爍其詞,使壁畫的出處變得撲朔迷離。在此八鋪壁畫中,出處比較明朗的是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壁畫,均來自廣勝寺下寺后殿;故宮博物院、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壁來自興化寺中殿和后殿。因此,進一步考證這些壁畫來自寺廟的某一具體位置是研究深入的關鍵。
1934年的夏天,梁思成、林徽因、費正清、費慰梅來到廣勝寺考察古建筑時,下寺大雄寶殿新修的墻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我們可在林徽因起草的《晉汾古建預查紀略》中看到以下記敘:
“正殿佛像五尊,塑工精極……侍立諸菩薩尤為俏麗……莊者莊,逸者逸……
東山墻尖象眼壁上,尚有壁畫一小塊,圖像色澤皆美。據說民(國)十六(年)寺僧將兩山壁畫賣與古玩商,以價款修葺殿宇,惟恐此種計劃仍然是盜賣古物謀利的動機。現在美國彭省大學(賓州大學)博物院所陳列的一幅精美的稱為‘唐’的壁畫,與此甚似。近又聞美國甘撒斯省立博物院(堪薩斯城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新近得壁畫,售者告以出處,即云此寺。”
根據梁、林等人的考察記錄,我在考察廣勝寺時特別留意到下寺大雄寶殿東壁山墻北側上方尚留有的壁畫殘塊。殘留壁畫的圖像為一些旌幡的飄帶,對照畫面內容,與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藏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中主尊熾盛光佛右上方的旌旗可以銜接。由此可以推定,此處應該就是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所藏壁畫《熾盛光佛佛會圖》原來的位置。如此,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壁畫《藥師佛佛會圖》應位于對面的西山墻上。而此前有學者認為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畫位于東山墻,納爾遜藏畫位于西山墻的說法顯然是缺少證據的。
稷山興化寺壁畫被北大研究所國學門與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購藏后,中加兩地紛紛派人到興化寺調查。1926年初,剛從美國留學回國的李濟受托來到興化寺。他看到興化寺有三進院落,前殿無壁畫,中殿南墻無門,北門與后殿殿門相對,中殿南墻壁畫和后殿兩山墻壁畫已被剝走。
故宮博物院藏《過去七佛佛會圖》原位于中殿南墻。黃文弼在《山西興化寺壁畫名相考》中指出,故宮所藏的壁畫自山西運來時“分為五十余塊,陳五十余箱。每塊均有紅紙條,書南墻第幾號”。另一個鐵證是李濟在調查興化寺時發現:“中院(即中殿)南墻已剝離,唯余一佛頭(菩薩頭)未除”,又“本所所購佛像,即此墻之物。中缺菩薩像一,或即留一佛頭于寺中之一尊也。”文中所提到的遺留在中殿南墻上的菩薩頭在興化寺毀塌前被運到北大,后轉交故宮博物院。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彌勒佛佛會圖》來自興化寺后殿某一山墻。興化寺在上世紀40年代即被人為毀棄。那么另一山墻上同時剝離的,與《彌勒佛佛會圖》相對的那鋪壁畫現在哪里呢?人們一直尋求卻始終無果。近年美國《生活》雜志公布了一張盧芹齋的照片:在盧芹齋公司紐約分號的入口處有一塊鑲在畫框里的壁畫殘塊,畫中菩薩頭戴寶冠,身披寬邊天衣,其坐姿、風格和尺度與興化寺后殿壁畫極為接近,很可能是另一山墻上主尊佛的右脅侍菩薩。這塊經盧芹齋之手的壁畫歸于何處?至今一直是個謎。
2。壁畫作者與年代的問題
在1926年李濟的調查中,在興化寺后殿發現的遺留的畫工題記表明壁畫作于元代的“戊戌年”,畫工為“襄陵朱好古”。可惜李濟沒有留下更多的材料。
1938年,在皇家安大略博物館任遠東部主任的懷履光,派遣兩名山西學生到稷山興化寺等地考察博物館所藏的三鋪壁畫的原位。他們的調查記錄發表在懷履光的著作《中國寺觀壁畫:十三世紀三鋪壁畫的研究》(Chinese Temple Frescoes: A Study of Three Wall - Paintings of the Thirteenth Century)。在這本著作中,懷履光披露了兩名學生抄錄下來的壁畫題記:壁畫作者是“襄陵縣繪畫待詔朱好古”,完成年代是“大元國歲次慶申”年。懷履光認為元代沒有“慶申”年號,即以李濟發現的“戊戌”年(1298)為準,事實上,“慶申”乃“庚申”的筆誤。筆者在考察壁畫時發現,因年代久遠,壁畫題記的文字缺筆在所難免。山西學生不知年款常識,一筆一劃抄回的筆錄應更為客觀。況且晉南在1303年至1309年之間遭遇了大地震,許多建筑都是震后所建,所以“庚申”(1320)年款更為可靠。
3。壁畫的拼接問題
被剝離壁面的壁畫是一種化整為零的狀態,加之運輸與出售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難免會導致壁畫的不完整。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兩鋪壁畫的收藏經過中可以看出,盧芹齋和古董商的通常做法是,先甩出幾塊壁畫來調對方的胃口,然后將同一批壁畫逐步拋出令其欲罷不能。而在盧芹齋逐步拋出壁畫、享受討價還價樂趣的過程中,壁畫的拼接也出現了問題。
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藏《藥師佛佛會圖》,作為輔助藥師佛完成十二大愿的藥師十二大將,在佛尊右側有六位,左側則只殘留兩身。所幸,我在巴黎做客訪時注意到吉美博物館(Musee Guimet)所藏的三塊壁畫殘片,風格與賓大博物館所藏壁畫十分相近。這三塊壁畫畫有四身手持兵器的武士。在1928年盧芹齋巴黎“盧吳公司”的“紅樓”落成時,被鑲嵌在“紅樓”入口處的月亮門兩側,后來被吉美博物館購藏。將此三塊與賓大博物館藏畫拼合后,我們才可將藥師十二大將找齊。
《熾盛光佛佛會圖》,從畫面構圖來看,這鋪壁畫在拼接時有明顯的錯位問題:根據對稱原則,與日星神相對,月星神的位置應該比現在的位置再靠外靠下一點。壁畫的壁面也并不完整,作為九曜或十一曜星神,畫中出現日星神、月星神、金星神、木星神、水星神、羅睺星神、計都星神,缺席的還有土星神、火星神,甚或還有紫炁星神和月孛星神。根據位置推斷,它們應位于月星神的右側和后側,與日星神后側的木星神、羅睺星神、計都星神的位置相對。在月星神侍者的身后殘留一把劍,疑為火星神的手持物。
接下來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將這些尚未拼合的畫面計算進去,面積將大于廣勝寺下寺前殿的山墻。所以此前認為這兩鋪壁畫來自廣勝寺下寺前殿的結論也就動搖了。
興化寺壁畫《過去七佛佛會圖》被北大研究所購藏后,研究所的同仁開箱為每塊壁畫拍了照,再將照片拼合成一整張。但此時沒有注意到,畫有兩塊童子飛天的壁畫拼錯了位置。1928年,這幅照片發表在《藝林旬刊》上。1959年故宮博物院在復原壁畫時參照北大研究所的照片,也將此兩塊壁面拼錯了位置,全色后的壁畫繼而掩蓋了銜接上的錯誤,在今天已很難看出錯位問題。所幸從保留在故宮博物院的文物檔案照片和刊載在《藝林旬刊》上的照片中,我們還可以清楚地看出錯位問題:原位于左起第二佛與第三佛之間、立菩薩之上的“童子飛天”的正確位置應在左起第一佛與第二佛之間;與此相對應,原位于右起第二佛與第三佛之間、立菩薩之上的“童子飛天”的正確位置應在右起第一佛與第二佛之間。從校正后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兩塊“童子飛天”壁面的飄帶與佛背光后的飄帶能夠完全吻合。
在糾正后的整鋪壁畫中,我們可以發現:兩身迦陵頻伽與兩位童子飛天的分布使整幅壁畫的上半部呈現出起伏狀,將畫面自然分為三組。據此可以推想:由于壁畫位于南墻,為采光需要,在兩位立菩薩之上可能存在著兩個明窗。推測由于大殿年久失修后明窗漏雨,導致右側的立姿菩薩全身漫漶,只剩下了一個頭部。兩個明窗將畫面自然地分成了三段,據此推定壁畫居中一組應為“過去莊嚴劫”之三位佛尊;兩側二組應分別為“現在賢劫”之四位佛尊。七佛的順序根據出現時間的先后和中國古有的對稱原則由中央向兩邊延伸排列。
興化寺壁畫《過去七佛佛會圖》的更正以及七佛的排列次序
晉南這八鋪皇皇之作,反映出晉南畫師的高超的繪畫水平,是中國寺觀壁畫發展的最后一個高峰。畫師們一定不曾想到他們的畫作會遠涉重洋落戶歐美著名博物館,為中國乃至世界美術史留下絢麗華彩的一筆。歐美博物館良好的展示條件和開放的態度或許對國人是一種慰藉,但離開原位的壁畫,其信息的完整則大打了折扣。不管怎么說,它們是中國美術歷史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宗教藝術品。
注:作者系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圖片為作者提供。
作者:孟嗣徽 來源:《中國美術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