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3 21:40
我們究竟應該怎樣看待宋江的形象呢？孔子說：“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為政篇第二）這句話的意思是，“（要了解一個人），應看他言行的動機，觀察他所走過的路，考察他安心干什么，這樣，這個人怎樣隱藏的了呢？這個人怎樣隱藏的了呢？”孔子的話，告訴了我們分析了解一個人的基本方法，下面我們不妨就按孔子提供的方法來對宋江作一番分析。
首先，我們來大致回顧宋江所走過的路：宋江出生在鄆城縣宋家莊一個地主家庭，自幼曾攻經史，成年后，做了鄆城縣押司。當上押司后，他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另立戶籍，不同老漢一家過活” （宋太公語），并讓縣衙開具了“見告的執憑”，交給宋太公保管；二是在家中佛座底下挖了一個地窨子，“有些緊急之事，可來那里躲避”（宋江語）；三是疏散錢財，廣結天下好漢。東溪村保正晁蓋就是宋江結識的好漢之一，晁蓋與吳用等七人劫持了梁中書送給岳父蔡太師的生辰綱，被濟州府觀察何濤查出，奉命前來抓捕。宋江穩住何濤，私自給晁蓋通風報信。晁蓋脫險后，與吳用等七人逃往梁山泊，在林沖的幫助下，火拼了王倫，落草為寇。期間，宋江娶了風塵女子閻婆惜，閻女不滿宋江的冷落，姘上了后司貼書張文遠，一天晚上，她發現了晁蓋寫給宋江的信，便以此要挾宋江與其離異，并討要黃金百兩，宋江一怒之下，殺死了她。為避罪，他與兄弟宋清出逃，于路在橫海郡拜識了柴進，結識了武松；在孔家莊結識了孔明、孔亮，并授他們武藝；在清風山結識了燕順、鄭天壽、王英；在清風寨拜識了花榮，并設計收服了秦明、黃信；投奔梁山途中結識了呂方、郭盛。將及梁山時，從石勇手中得到父親病危的書信，于是棄下眾人，匆匆趕回家中，不料被鄆城縣新任都頭趙能、趙得發現，二人拿住宋江，由張千、李萬解赴江州受刑。經過梁山時，晁蓋率人截住宋江，盛邀他入伙，宋江以忠義為名力辭。在戴枷赴江州途中和到達江州之后這段時間中，他又結識了李俊、李立，薛永、童威、童猛、穆春、穆弘，張順、張橫、戴宗、李逵等十余人。服刑期間，宋江酒后在潯陽樓上題反詩，被黃文炳發現，招來殺身之禍。晁蓋等及時趕到刑場，和宋江新結識的一班弟兄一起，劫持法場，救下宋江，二十九位好漢聚義白龍廟。殺退官兵后，大家退至穆家莊，宋江不聽晁蓋的意見，堅持要攻打無為軍，殺害黃文炳報仇。在大家的幫助下，最終殺害了黃文炳全家。宋江和晁蓋一起到梁山落草，途中結識了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大家同奔梁山。在梁山住了幾天，宋江擔心家人受連累，單身回家搬取，不料被等候已久的趙都頭圍困，幸得晁蓋早已安排人來救應，他才得以脫離險境。這期間，又有李云、李立、鄧飛、孟康、楊林、裴宣、楊雄等人先后上山入伙。楊雄、石秀、時遷途經祝家莊時，被莊客擒獲，宋江率兵三打祝家莊，救下三人，并聚義了李應、杜興、解珍、解寶、孫立、孫新等人。后來，柴進蒙冤入獄，宋江率兵攻打高唐州，殺死知州高廉，救出柴進。梁山勢力日漸壯大，驚動了朝廷，徽宗派大將呼延灼征討梁山，宋江率兵大破連環馬，收服了呼延灼。宋江連戰連捷，威望日高，對晁蓋的統治地位造成了直接威脅，晁蓋以討名馬為由，帶兵攻打曾頭市，不幸被亂箭所傷，回山寨不治而亡。至此，宋江志得意滿，假意推托一番，坐上了梁山第一把交椅。他把“聚義廳”改為“忠義堂”，掛起“替天行道”的招牌，改組內閣，加強軍備，積極推行招安政策。后來為賺盧俊義上山入伙，宋江設計陷害，使他蒙冤入獄，宋江率兵將其從獄中救出，震驚了朝廷，徽宗派關勝再次征討梁山，宋江計勝關勝，將其收服。接著又經過幾次征戰，梁山共聚起好漢一百單八人，宋江派公孫勝在忠義堂上做醮，天門開處，落下一塊石碑，給梁山英雄排下了座次。此后，宋江率兵兩贏童貫，三敗高俅，終于在太尉宿元景的撮合下全伙受招安。宋江奉朝廷之命，率軍北伐大遼，南征方臘，一百單八人死傷慘重，所剩無幾。衣錦還鄉的宋江沒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就被高俅一伙賜御酒毒死。為防自己死后李逵造反，臨死前，他把李逵也一起毒死了。梁山一百單八人，只有十余位急流勇退者僥幸活下來。
在走這條路時，宋江究竟安了什么心呢？我們不妨設身處地，做一些簡要分析：
宋江當上鄆城縣押司后，做了三件事——另立戶籍、密挖窨子、結識好漢。他為什么要做這幾件事呢？按理說，身為縣吏，家中又很富裕，只要老老實實干事，踏踏實實做人，是能夠衣食無憂，怡養天年的。然而，從他另立戶籍、密挖窨子來看，他似乎預見到自己將來一定會遭到滅頂之災，因此，提前做了充分準備。也許大家會說這是“狡兔三窟”、有備無患，但這種說法很牽強，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狡、備到這種程度，確乎有悖常情了。太悖常理，就一定有必然的原因，這就不得不促使我們分析，宋江究竟想干什么風險極大的事？從他做的第三件事——結識好漢，我們能發現端倪，宋江仗義疏財，扶危濟困，獲得了“及時雨”的美稱。他接濟了哪些人？從書中來看，真正貧窮的無非是唐牛兒、賣湯藥的王公公和閻婆惜母女而已。他結識更多的是江湖好漢，所謂好漢，也以地痦流氓，殺人越貨，作奸犯科，膽大妄為的亡命之徒為主，真正情非得已，值得憐憫的人卻廖廖無幾。對這些人，他出手大方，動輒白銀數十兩。他結識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宋江酒后在潯陽樓題了一首詞，“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謀略。恰似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怨仇，血染潯陽江口”。又有一首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常言道，酒后道真言，宋江酒后的詩詞，充分暴露出了他的野心，他真正的“凌云志”就是像黃巢那樣，率兵造反，奪取大宋江山。為此，他處心積慮，潛伏忍受，一旦時機成熟，就“敢笑黃巢不丈夫”。
這樣說，可能會招來一片反對之聲：宋江領兵與宋廷交鋒，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朝廷精銳之師或降或敗，銳氣盡失，如果此時乘勢起兵，大宋江山還不唾手可得？再說，宋江受招安后，敗大遼，易如反掌，破方臘，運籌帷幄，領著這樣一支“神兵”攻大宋，宋廷哪有還手之力？宋江沒有這樣做，卻始終以招安、報國為念，這種忠心日月可嘉啊！事實如何呢？大家不妨靜心想一想，宋江在梁山時，手下不過擁有三萬兵馬，一百單八員大將，方圓八百里地盤，這點家底兒，同整個大宋相比，實在相形見絀。宋廷圍剿梁山屢戰屢敗，無疑有施翁刻意美化的成分，這種美化在敗遼破臘的過程中表現的更為突出，按《水滸傳》所述，這兩次征戰，宋江均只帶領了本部人馬，靠著這區區三萬，或者六萬兵馬，就能輕意取得這兩場戰爭的勝利，實在是天方夜譚。退一步說，就算與宋廷交戰時屢戰屢勝是事實，但是如果硬拼到底，朝廷傾其所有來攻打梁山，區區彈丸之地能抵擋得了多久？很顯然，宋江力主招安，是因為他審時度勢，分析了當前的處境，知道宋廷氣數未盡，自己一生志不得酬，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率領眾人走上了謀取功名的招安之路。一將成名萬骨枯，可惜他踏著兄弟們的鮮血登上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不久，就在高俅之輩的謀害下死于非命。
我們再來分析一下宋江上梁山前后的所做所為。先來看看他選擇上梁山的時間，宋江有四次上梁山的機會：一是殺死閻婆惜，避罪出走時；二是避罪歸來，帶領著一批好漢時；三是押解江州服刑，被晁蓋截住時；四是劫法場救下他后。前三次，即使眾人苦苦相勸，他都堅決不上梁山，這是為什么呢？我們來看看第一次的情形，宋江殺死閻婆惜，獲得重罪，此時，他孓然一人，無權無勢，如果上梁山避罪，就是去尋求晁蓋的護佑，寄人籬下，壯志難酬，這不是宋江的生活，因此，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投奔柴進。宋江知道柴進廣納門客，家中一定會聚集著許多好漢，這是結識更多好漢的大好時機。不出所料，他在柴進家結識了武松，他極力拉攏，終于使武松死心塌地地追隨他。避罪歸來時，他已經拉攏了十余名好漢入伙，這時上梁山應該是很風光體面了，但他還是不想去，湊巧到梁山腳下時，石勇傳來家書，告訴他宋太公病危的消息，他急忙捎一封書給晁蓋，就乘機脫身了。他這樣做有一箭雙雕之妙：一是抬高自己在晁蓋及其他人心目中的地位，讓大家不敢小覷他。在晁蓋看來，宋公明果然英雄，帶罪之身，竟然還能拉這么多好漢上山；在隨行眾人看來，公明哥哥果然了得，僅憑一封書信，我們竟然獲得了晁蓋的厚待。二是覺得此時上梁山還沒有絕對的優勢，帶這點兒兵馬上山，與晁蓋平分秋色尚且做不到，想要取而代之，更是萬萬不能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回家被捕后，寧可戴枷到江州受刑，也堅決不上梁山。他知道，憑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路途中定然還能網羅一批好漢，不出所料，他一路走去，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等聞風而至。此時，成功立業的念頭在他心中蠢蠢欲動，酒后題反詩正是他此時心態的真實寫照。題反詩，獲斬刑，二十九位好漢救下他，其中已經有二十二位是他的人，在梁山頭領之爭中，他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這正是他上梁山的絕好時機，他決定上山。上山前，他不聽晁蓋調度，執意要打無為軍，殺黃文炳報仇。這時報仇只是原因之一，給晁蓋當頭一棒，敲山震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成功地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工于心計的晁蓋可能還蒙在鼓里呢。
宋江先聲奪人，沒上梁山，已經大造聲勢，贏了晁蓋一著，但要想真正扳倒晁蓋，也并非易事，畢竟晁蓋也還有一幫“鐵哥們”，吳用就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宋江深諳文人好名的玄機，上山后，他常常和吳用大談“替天行道”，“封妻蔭子，博取功名”的政治理想，使吳用的心逐步與他接近，后來更是借九天玄女授三卷天書的神話，把吳用與自己關聯起來，終于使吳用死心塌地地追隨于他。絆腳石搬走了，宋江就全力以赴，對付晁蓋。他對付晁蓋的方法，可以形象地歸納為“三著”：
第一著，控制軍權。到梁山后，宋江打著關心晁蓋的幌子，率領軍隊南征北戰，在戰斗過程中，他不但鞏固了對舊有人馬的領導地位，而且又收服了一大批頭領。這批新增成員，既然是宋江一手收服的，自然對他惟命是從。時間一長，宋江大權在握，晁蓋雖坐在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上，權力卻被架空了。
第二著，收買人心。宋江收買人心的方法無非是小恩小惠，取之予之，借助神靈。小恩小惠是宋江慣用的伎倆。上梁山前，他就是靠著這手看家本領，獲得了“及時雨”的美稱。上梁山后，他更是把這招數運用的出神入化。梁山通過巧取豪奪，府庫中裝滿了金銀財寶，宋江假公濟私，常常大大方方地把這“黃白之物”送給想要拉攏的人。于自身，他竭力偽裝出謙恭低下的模樣，遇人便拜，見人就讓，觸情便哭，和顏悅色，一幅甘居人下，與世無爭的瀟脫形象。靠著這一著，他贏得了廣泛的贊譽。取之予之也是宋江的拿手好戲。在清風寨，為賺秦明入伙，宋江派兵偽裝成秦兵，殘殺了青州數千無辜百姓，使慕容知府誤殺了秦明妻兒老小。秦明盛怒，宋江卻輕描淡寫地說：“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雖然沒了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賢慧，宋江情愿主婚，與總管為室。”秦明于是感恩戴德，放心歸順。再比如在清風山，王英截獲了一名婦人，想要強占為妻，宋江知道這婦人從清風寨而來，誤以為是花榮之妻，于是執意放走了他，王英極為不滿，懷恨在心。三打祝家莊時，宋江率兵殺害了扈三娘全家，抓獲了扈三娘，送給宋太公看護，眾人都以為宋江想據為己有，不料，回寨后，他卻作主把一丈青嫁給王英。兩口兒一齊拜謝宋江，眾人都稱“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不知扈三娘是真謝還是假謝，面對的是殺父仇人，嫁給的是又矮又丑的好色之徒，如果還能謝得出口，也只能讓人慨嘆一聲，“女人啊！”說到德義，更是滑稽，當年劉玄德面對曹兵追趕，尚且能帶著百姓一起逃生，不忍拋棄，宋江卻為了賺取秦明，濫殺無辜，綜觀《水滸》，這樣無端的殺戮場面比比皆是，這難道是仁德之為？這確乎離題了，話說轉來，宋江通過取之予之的方法，確實籠絡了不少人。宋江收買人心的第三種方法是借助神靈，前面已經提到借助九天玄女授天書收買吳用的例子，我以為他用的最妙的一處還是“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大家知道，梁山一百單八人，大多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如何讓他們各安其位，是一道重量級的難題。宋江想到了神明，他先讓金大堅、蕭讓刻制了石碑，埋在地下，然后讓公孫勝作法，掩人耳目，挖出石碑，最后借助神靈，宣布了他與吳用事先排好的座次，使眾人無話可說。李卓吾對宋江的這套把戲十分贊賞，他在《〈水滸傳〉之李卓吾評語》中批道，“梁山泊如李逵、武松、魯智深，那一班都是莽男子漢，不以鬼神之事愚弄他，如何得他死心塌地。妙哉！”靠著這些招數，宋江成功地籠絡住了梁山眾人的心。
第三著，滅勢。前面提到，宋江上山之前，不聽晁蓋調度，有意降低晁蓋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上山后，又在眾頭領面前大談“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的童謠；每逢戰勝捉住大將后，宋江總是納頭便拜，愿奉為山寨之主，儼然以山寨之主自居，全然沒把晁蓋放在眼里。長此以往，大家只知有宋，不知有晁，及至段景住獻照夜玉兒馬時，竟然當著晁蓋的面說，“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聽到這句話，晁蓋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即使發生大風吹倒中軍旗桿這樣不祥的預兆，他也還是執意要帶兵攻打曾頭市。因為晁蓋感到了自己的尷尬處境，他希望籍此一戰，提高自己在眾頭領心目中的地位，鞏固自己的統治。宋江、吳用明知此行兇多吉少，也只是假惺惺地勸告了一番，不但沒給缺乏帶兵經驗的晁頭領配備軍師，而且連救兵也不派出。晁蓋帶兵出征時，宋江心中一定樂開了花——你的末日終于來臨了，我終于熬成婆了！不出所料，晁天王曾頭中箭，不治而亡，宋江如愿以償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至此，宋江的形象已躍然紙上，他是一個奸詐狡猾，世故圓滑，熱衷功名，心狠手辣的虛偽的野心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