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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八月的一個晚上，受幾位朋友的邀請去看話劇《蔣公的面子》。話劇在上海戲劇學院演出，看話劇前我們訂在學院附近的“福1088”餐廳吃晚飯。
我是不經意間進入一個所謂的圈子，這個圈子里的男人，尤其是上海的這個圈子里的男人，因為有了社會地位或有了經濟能力而在衣食住行上隨處不顯現奢華和品味，這似乎是一種講究的感覺，這種感覺先從“福1088”餐廳說起。
鎮寧路375號的“福1088”餐廳開在一排米色小洋樓里，我轉了幾圈居然找不到門牌號碼，最后在朋友微信的一路指引下才找到。原來，凡是來這里吃飯的人，都是熟客，或者通過朋友介紹，大家口傳為渠道，導致這里的生意異?；鸨绻淮螂娫捥崆邦A定肯定不會有位子。朋友說：“福1088”是現代上海老克拉的聚集地，這里的檔次菜品風格服務，都力求體現老上海的老克拉品味。所以，很多自認為是上海老克拉的男人們都極為喜歡這里。
走進古色古香的“福1088“，仍是一副老公館的模樣，還有老人家在演奏鋼琴，非常有老上海的氛圍。一間間的包間，私密性非常好，充滿了親切的老上海家庭氛圍。十七個包房與一個只有四張桌子的散座區里那些造型各異的古董燈具，晃得人心神不定，幾乎每一盞燈都有其不一樣的地方。不管是五叉吊燈，還是三叉吊燈，以及老式煤油燈改制而成的臺燈；不管是來自波蘭、捷克，還是來自中國、澳大利亞；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均都典雅精致，大大小小總共有幾十種款式。僅憑這些講究的燈具裝飾，加上落地雕花木門、精美的樟木家具、古老的鋼琴、碎花墻紙、蕾絲窗簾……一切都給人高貴富華的感覺。這里的包間，或華麗或典雅，每個房間都有自己的獨特設計，在其中享受甜味濃厚的上海本幫菜、精致的餐具、巧妙的擺盤，周到的服務……無不充滿老上海高級生活的做派。
聽說餐廳的老板長期收藏古董，縱觀位于上下三層小洋樓里的“福1088”餐廳，無疑將老板許多藏品都搬來了。名貴頗有品味的室內裝飾風格，包括所有的地磚、家具、燈具、油畫、護墻板、衣帽架、壁爐等等都由古董原件重新利用而成，更有依然可以使用的老式鋼琴、留聲機、唱機、沙發等裝飾物件散落四處，由于落地玻璃窗大幅采光，空間卻并不因大量舊物而顯得逼仄、陰郁，反而有一股令人沉醉的明亮的老時光味道。
在菜品的設計上，除了堅持傳統工藝的上海本幫菜為主打外，燕翅鮑作為高級餐廳的基本料理在這里也無一掛漏，而偏西化口味的創意菜款則是“福1088”的特色。在“福1088”，熏魚十分甜美，紅燒肉皮糯肉嫩，芥末芝麻蝦口感層次豐富，還有烤鱈魚、花雕醉雞、黃魚煨面、清酒鵝肝、松茸燉竹蓀、黃燜鮑翅、蟹粉燉蛋白等等，無不精心烹制、精致考究、色香味俱全。
雖然飯后還要趕去看話劇，這餐晚飯也依然吃得從容，更不乏海闊天空。我們今晚的論點就在討論何為上海的老克拉，因為在座的幾位都可定義成現代的老克拉，至少他們自己是這樣認為。
老克拉，或稱為“老克勒”，指的是老上海那些閱歷較深，收入較高，消費前衛，在文化休閑方式上獨領潮流的都市男性族群。舊年代，這些人大多出身于名門世家，受過當時的“洋化”教育，目睹或親歷了十里洋場上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生活方式。“老克拉”由“克拉”（color）而來，是指見過世面、光鮮、摩登的人，乃舊上海遺留的標準洋涇浜。論及老上海的老克拉，應該頭發梳得油亮、西裝筆挺、骨子里溢出點高傲、手夾雪茄、懂得品酒、迷戀貴族的生活方式、品味不俗等等。不知為什么，每次看到周立波，他的那副裝扮總讓我想起上海老克拉，只是他過于油腔滑調，使人無法從他的做派上產生對老克拉的好理解。
無論如何，如果歸于老克拉一族，無疑和豐厚的物質基礎無法脫鉤。當生活富足了，才能夠想起品味，才會享受活色生香。談到老克拉，就要聯系上老克勒斯，“克勒斯”是英語class的音譯，意思為”等級、階級“，而英語中一般把上層社會稱為
“class”。所以”老克勒斯“是指有社會地位的人物。如今，上海的老克拉風氣越來越濃厚，但凡有點財富地位的男人，無不否認自己就是一個老克拉，無不推崇老克拉的講究、氣象和品味，好像老克拉這樣一個稱謂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但是，生活方式是可以模仿的，如果只圖其表，沒有其內質，充其量就如年輕人追星一樣的虛假和無聊。
舊時的老克拉，大多出身世家，有留洋背景。他們生活摩登，氣派而不張揚，品相挺括，由內而外散發著文明。像他們的雪茄、禮帽、領帶、斯迪克（stick手杖）一樣精致典雅，似英國紳士卻又不是。他們是風雅男人，彬彬有禮，發型一絲不亂，皮鞋錚亮、佩戴附和潮流，也是咖啡館、劇院、高檔酒店的?？汀Ｕ嬲睦峡死?，應該從里到外散發出一股精神，穩健優雅，從容鎮定。無論一舉一動，還是言語談吐，都遮不住豐厚的文化底蘊汩汩淌出。他們優秀而風趣，優雅而風度，海派情懷，能歌善舞，精通英文，對潮流和時尚有獨特的見識和理解；他們大多懂藝術，擁有豐厚的人文情懷，能很快接受新鮮事物，再提煉出其精華，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他們尊敬女性，雖然浪漫，卻不濫情；他們大多喜愛通曉文學，總會不經意間把名家名句娓娓道來，夾帶詼諧，別有味道。
這是一個老克拉談起的一個經歷：午夜，晚會結束，一位來客的太太發現一只耳環不見了，一時又無法去找。作為主人的這位老克拉暗暗記下了耳環款式，幾天后他找遍上海珠寶行，終于買到了一模一樣的，并親自登門只說耳環找到了。又過了幾天那位太太把耳環又送回，因為她發現另一只耳環好好地躺在自己的首飾盒內，原來粗心的她那天只帶了一只就匆匆赴會了。和這位老克拉開玩笑說：您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他淡淡地回答說：只是不想讓人掃興，她比我媽小兩歲。
相比如今自認為老克拉的男人們，穿衣打扮、生活方式、品味追求都極為相似，但總讓人感到缺點什么？缺什么呢？那就是他們不“懂經”（滬語領市面），或根本“懂經”不起來。他們只是現代都市自認為有些成功就想攀附高雅的男人，沒有經過十里洋場的氤氳，當然沒有那時的格調、情調、胸懷，還有人品，自然就“克拉”不了了。
真正的老克拉，是講究的老洋房里飄出的悠揚的薩克斯曲聲，略帶嘶啞卻婉轉深沉又動聽；是西餐廳里彌漫的醇厚的咖啡香，不斷蕩出濃重的濃烈的令人精神抖擻的味道；是品嘗高品質紅酒的樣子，知道用舌尖感覺甜味、舌兩旁感覺酸味、舌尾感覺苦味，當酒進入口腔后，會先感覺微甜，然后卷起舌頭，讓酒慢慢流過舌頭，然后進入咽喉。不管接受不接受現實，真正的老克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上海老克拉，是一個歷史造就的一種男人，當那段歷史成為記憶了，不管你如何模仿，充其量也就是復制個表象。真正的上海老克拉，宛如民國舊夢，正在或已經消失，無法復制其精髓，留給我們的只有緬懷……
附：《蔣公的面子》介紹：
話劇《蔣公的面子》最早在南京大學校園演出，場場爆滿。后來走出校園，也是好評如潮。更讓人贊嘆的是，這么一個普遍認為近年罕見的有歷史、有文化、有生活的劇本，竟然出自大學三年級的溫方伊，她是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的學生。
《蔣公的面子》的故事是：蔣介石請三位教授吃年飯，想吃不想吃的都有難處。究竟是蔣公的面子重要？還是自己的內心更重要？三位教授非常糾結，他們中，有人痛恨蔣的獨裁，卻又因為時值戰亂藏書難保需要蔣的幫助；有人潛心學問不談國事，卻明火執仗擺明自己就是一吃貨，想到蔣公請吃定會有不少佳肴就無法掩飾自己的激動；有人支持政府愿意去赴宴，卻硬是放不下文人的架子，就想拉另外兩人下水。他們于是爭吵了一個下午……而二十多年后的文革，他們必須交代是否接受過蔣介石的宴請，三人再次見面談論當年到底去沒去赴宴，誠惶誠恐地回憶往事，真相難覓，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是一臺有喜有悲的話劇，笑過細琢磨有些許心酸。其實，人性中都是悲劇性和喜劇性的互相交融。時任道、卞從周、夏小山三位教授當年可以有尊嚴到總統請吃飯卻還要琢磨給不給面子？時隔多年后，他們在文革中不得不在回憶里爭奪著對1943年春節是否赴宴的解釋，還有彼此對質的自我辯護。那是時過境遷后的截然不同的心情，是對自己本能的保護？還是無論怎樣的人都抵擋不了現實的改變？導演呂效平說：所有的好戲都是指出道德的邊緣所在、困境所在?！妒Y公的面子》之所以火，不是因為戲里有抗戰和文革的悲劇，而是因為人性中永遠不可能改變掉所存在的悲劇性和喜劇性，這是我們存在的卑微的狀態。
鳳凰視頻《上海最后的老克拉》：
http://v.ifeng.com/documentary/culture/201301/85e1a902-3941-4e09-857c-d8a44028528b.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