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人:衛紹生
時間:9月15日
地點:河南省社科院
魏晉之際,在古山陽(今河南修武縣)之地的嵇公竹林里,聚集著一群文士,他們談玄清議,吟詠唱和,縱酒昏酣,遺落世事,以其鮮明的人生態度和獨特的處世方式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注,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個廣受爭議的群體,也成為魏晉時期的一個文化符號。他們就是被稱為竹林七賢的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阮咸和王戎。
稱謂的由來 從西晉后期陰澹提出竹林七賢之說,再到東晉和南北朝,竹林七賢之稱在《魏氏春秋》、《竹林名士傳》和《竹林七賢論》、《世說新語》等文獻中逐步定格,演進軌跡十分清晰。
最早把嵇康、阮籍等人稱為竹林七賢的,是西晉左將軍陰澹。他在《魏紀》中寫道:“譙郡嵇康,與阮籍、阮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友善,號竹林七賢,皆豪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由于竹林七賢中最后去世的王戎卒于晉惠帝永興二年(305年),與陰澹生活的時代約略相同,而之后緊接著便是“永嘉之亂”。所以,竹林七賢的說法在西晉時期并沒有得到廣泛流傳。
到了東晉,竹林七賢之稱才廣為流行。東晉史學家孫盛在《魏氏春秋》中寫道:“(嵇)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之游者,未嘗見其有喜慍之色。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瑯玡王戎、沛人劉伶相友善,游于竹林,號為七賢。”東晉戴逵的《竹林七賢論》,對竹林七賢行實多有記載。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述魏晉名士風流,特拈出竹林七賢:“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瑯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劉孝標注引孫盛《晉陽秋》云:“于時風譽扇于海內,至于今詠之。”可見,自東晉開始,竹林七賢之稱已廣為傳響。這一時期,也有稱竹林七賢為竹林名士的。東晉著名文學家、史學家袁宏把夏侯玄、何晏、王弼稱為正始名士,把阮籍、嵇康等人稱為竹林名士,把裴楷、樂廣、王衍等人稱為中朝名士,并著《竹林名士傳》三卷。
《世說新語》述袁宏作《名士傳》的一段話,使后人對“竹林七賢”之稱產生了爭議:“袁彥伯作《名士傳》成,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著書。”依謝安之說,所謂正始名士、竹林名士和中朝名士,只是他的一時戲言,而袁宏卻信以為真,寫成了《名士傳》。陳寅恪先生以為,“‘竹林七賢’是先有‘七賢’而后有‘竹林’……西晉末年,僧徒比附內典、外書的‘格義’風氣盛行,東晉之初,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于‘七賢’之上成為‘竹林七賢’”。陳寅恪先生否定“竹林七賢”之說,謝安自稱“特作狡獪”,是其理由之一。
然而,從西晉后期陰澹提出竹林七賢之說,再到東晉和南北朝,竹林七賢之稱在《魏氏春秋》、《竹林名士傳》和《竹林七賢論》、《世說新語》等文獻中逐步定格,演進軌跡十分清晰。若謂為虛妄,理由顯然不夠充分。
緣何聚于山陽 山陽因位于太行山之南而得名。竹林七賢相聚于山陽,北望“天下之脊”,品味“天下之脊”的象征意義,心中該會蕩起怎樣的漣漪?
以今之區劃而論,竹林七賢中的嵇康、劉伶來自安徽省宿州,王戎來自山東省臨沂,阮籍和阮咸叔侄來自河南尉氏,山濤和向秀來自河南武陟,七人山水區隔,年齒相懸,既無舊誼,亦無姻親,原本毫無關系,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們相聚于山陽、共為竹林之游呢?
除了《晉書·阮籍傳》所說的“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這樣一個眾所周知的政治原因外,七賢相聚于山陽,共游于竹林,還有其特定的社會文化原因,概括起來有以下三點。
首先是魏晉時期興起的玄學思潮,使文人對主張清靜無為、回歸自然的老莊哲學情有獨鐘,而位于山陽的嵇公竹林則為他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清靜幽雅、融入自然的所在;
其次是漢末形成的“處士橫議”之風,在魏晉之際演變為清議,并內化為文士的一種生活方式。三五好友,相攜入林,談玄清議,把酒言歡,該是何等的恣情快意!
再次是魏晉時期盛行的飲酒服食之風的深刻影響。陶淵明詩云:“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而在古山陽,不論是酒是菊,皆有名品。山陽北面依托的太行山,更有許多可以令人成仙或長生的所謂“上藥”,嵇康和隱士王烈,曾有在山中得“上藥”石髓的奇遇。既然這里有酒和“上藥”,文士焉有不趨之若鶩之理?所以,魏晉之際,山陽曾經是名士的集聚地,不僅有竹林七賢,還有呂安、呂巽兄弟以及阮侃、趙至等人。
竹林七賢相聚于山陽,與山陽的地理形勢和嵇公竹林的象征意義不無關系。太行山是南北走向的山脈,素有“天下之脊”的美稱。山陽因位于太行山之南而得名。竹林七賢相聚于山陽,北望“天下之脊”,品味“天下之脊”的象征意義,心中該會蕩起怎樣的漣漪?至于嵇公竹林,其象征意義就更為明顯了。竹子“寒風不變終身節”,“比德于君子”,成為君子之友。東晉名士王徽之非常喜愛竹子,曾言:“何可一日無此君邪?”嵇康在其寓居地種植竹林,何嘗不是出于對竹子象征意義的認同呢?阮籍等人與嵇康暢游于嵇公竹林,不僅因為他們有《魏紀》所說的“豪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等共同點,同時也有他們對竹林象征意義的心有靈犀。
竹林七賢相聚于山陽,最為關鍵的因素是嵇康。盡管人們說起竹林七賢,有的以嵇康領起,有的以阮籍領起,有的將嵇康、阮籍、山濤三人并列。但最早記述竹林七賢事跡的《魏紀》和《魏氏春秋》,言及竹林之游則皆是以嵇康領起。這是一種敘述方式,更是對嵇康在竹林之游核心地位的肯定。《晉書》和《資治通鑒》敘及竹林七賢,也是以嵇康領起,表明其作者已經認同嵇康在竹林之游中的主導作用。嵇康雖是魏室女婿,但他對政治并不熱心,所以婚后不久即移居山陽,表明了不愿介入政治的態度。他既具有“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雕飾,人以為龍章鳳姿”等顯于外的風度,又具有“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藏瑕,寬簡有大量”的高潔品格,以至于當時許多文士皆欲與之交,呂安、趙至為見嵇康一面,皆曾千里命駕;鐘會攜書欲與之交而不得,因而銜怨構隙。阮籍、山濤雖年長于嵇康,但為其人格魅力所折服,皆傾心與之交,《竹林七賢論》所謂“山濤與阮籍、嵇康皆一面,契若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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