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jīng)》記述釋迦牟尼與長老須菩提的問答。通過問答,釋迦牟尼闡述了“不住于相”的道理。
須菩提首先提出問題:“善男子、善女人,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yīng)住?云何降伏其心?” 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就是無上正等正覺。意思是說:行善的男女,有了覺悟的愿望,應(yīng)如何去做,如何克服自己的各種妄念。
釋迦牟尼回答道:“菩薩于法,應(yīng)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 “菩薩應(yīng)如是布施,不住于相。”
布施就是行善做好事。意思是說:行善不要執(zhí)著于具體事物的好處,行善不能有功利目的。因為“如是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眾生悟得自己本有的佛性,并不是菩薩恩賜給他們的。“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在菩薩滅度眾生使之覺悟的過程中,如果表現(xiàn)出我有功,我對人有功,我對眾生有功,我想得道長生,即表明有功利的心態(tài),這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就違背了“不住于相”。
有功利的目的,即不是“心空”,因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佛教認為塵世中的一切現(xiàn)象,都是虛幻的,短暫的,有生有滅。“鏡花水月,畢竟終成空。”看透一切現(xiàn)象都不是真相,才能悟得那無相之相:真空實相,永存的如來佛性。這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正等正覺。這個過程,就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用佛的智慧,斷除妄念,到達彼岸,生清靜心。
佛的宗旨,就是勸人行善做好事,但做好事心里不要居功。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會遇到這種情況。無私助人,沒有想到回報,反而得到了回報。做好事不留姓名,反而得到更大的尊敬。就這一點來看,雷鋒就是菩薩,他就是“如是布施,不住于相。”有很多人熱心于公眾福利事業(yè),有的贍養(yǎng)非親非故的老人,有的收養(yǎng)孤兒,有的資助貧困學(xué)生讀書,有的為殘疾人提供就業(yè)機會,有的為艾滋病人提供幫助。這些人不僅沒有想到回報,甚至用光了自己的財產(chǎn),他們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他們就是菩薩。很多隱名捐獻者,就是菩薩,也是“不住于相”。無償?shù)脑瞧兴_心腸,能夠得到對方的信任和感激;而指望有回報者,提出回報條件者,夸功邀賞者,“即非菩薩”,反而讓人失去感謝之情,結(jié)果可能適得其反。不住于相,是“空”的具體實踐,是色空和心空相結(jié)合的體現(xiàn)。《金剛經(jīng)》這一思想,也反映了人的社會心理,同樣具有世俗的意義,現(xiàn)實的意義。
釋迦牟尼在《金剛經(jīng)》中,對“不住于相”的道理,作了詳盡的發(fā)揮。他破除“相”:破除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破除法相、非法相;破除他自己的身相、具足諸相、三十二相;破除他的“說法”之相;破除“聲聞四果”之相;破除菩薩的佛土和福德之相;破除眾生的心相,破除微塵、世界之相。徹底破相,離相,最后歸結(jié)為一切現(xiàn)象“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一切都是假相,只有“空”是真相,從假相中悟得真空實相,這就是成佛之道。
(二)
“不住于相”,這里還涉及另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對待《金剛經(jīng)》本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金剛經(jīng)》也是一種相,也應(yīng)破相,但破除以后還能有人相信嗎?須菩提也正是有此疑慮,所以他又一次問道:“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
釋迦牟尼肯定地回答:能夠產(chǎn)生信心。他說:
“莫作是說。如來滅后,后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dāng)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于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凈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fù)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yīng)取法,不應(yīng)取非法。以是之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yīng)舍,何況非法?”
釋迦牟尼認為:這些持戒修福者所以能產(chǎn)生信心,正是因為他們破相離相,體會到真空實相。他們已經(jīng)種了“善根”,“無復(fù)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他們不僅破除了四相,而且不住于法相,也不住于非法相。他們既然破除了一切相,必然就產(chǎn)生了信心。
法相包括一切現(xiàn)象,非法相指的是什么呢?《金剛經(jīng)》中有這樣一段經(jīng)文:“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可知“非法相”就是語言名稱上的法相,也就是須菩提所說的“言說章句”。這是徹底的破相離相,連佛法和表達佛法的言說章句也不例外,都“不住于相”。而且只有不執(zhí)著于這些字句(言說章句),破相離相,才能解悟到佛法的真諦。
釋迦牟尼把他的“說法”,譬喻為“筏”,筏子用來渡人過河,登岸則舍棄。“法尚應(yīng)棄,何況非法”,意思是說:求得解悟,連佛法都要舍棄,何況是佛法的載體言說章句?這并不是說佛法的載體不重要,但載體是工具不是目的。“說法”是為了求得解悟,不能執(zhí)著于載體。舍棄載體,“不住于相”,才能達到徹底解悟的目的。
中國有一句成語叫“得魚忘筌,得意忘言” ,捉到魚,忘掉筌(漁具),理解了意思,忘掉所說的話。字面意思跟“渡人棄筏”相近。工具是筏,是筌,是言,目的是登岸,得魚,得意。要渡人,不能沒有筏;要得魚,不能沒有筌;要得意,不能沒有言。要滅度眾生,使之解悟,不能沒有佛法,不能不說法,但不能執(zhí)著于法。如果執(zhí)著于工具,忽視了目的,就不能徹底解悟。這意思很像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領(lǐng)會精神實質(zhì),不要死扣字句”。
為了徹底說明“不住于相”,使須菩提解悟,佛運用了一個三段論式,作了廣泛的推演,時時加以提醒。這個三段論的典型結(jié)構(gòu)是:佛說A,即非A,是名A。其邏輯關(guān)系為:佛所說的A,并非是真A,只是名稱上叫做A。如:
所謂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依法出生分第八)
莊嚴(yán)佛土者,即非莊嚴(yán),是名莊嚴(yán)。(莊嚴(yán)凈土分第十)
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究竟無我分第十七)
如來說莊嚴(yán)佛土者,即非莊嚴(yán),是名莊嚴(yán)。(究竟無我分第十七)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一體同觀分第十八)
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離色離相分第二十)
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離色離相分第二十)
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
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
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凈心行善分第二十三)
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化無所化分第二十五)
佛說微塵眾,即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威儀寂靜分第二十九)
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威儀寂靜分第二十九)
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威儀寂靜分第二十九)
所言法相者,即非法相,是名法相。(知見不生分第三十一)
這個三段論,用來區(qū)別假相、真相、語言名稱之相,避免混淆。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如果用語言表達出來,那就不是永久存在的那個道了,(它就成為人的觀念形態(tài));名,如果用詞匯來命名,那就不是普遍存在的那個萬物了,(它成了人思想中的一個概念)。《道德經(jīng)》開頭這兩句話,也是叫讀者要把名和實區(qū)別開來,不要混為一談。
可見《金剛經(jīng)》破除一切相,并不是簡單的等于“空”,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悟空”。諸相非相,并不是沒有相,但它有生有滅,轉(zhuǎn)瞬即逝,眾生要從塵世的諸相中,悟出它“空”的本質(zhì)。這就要靠佛的堅利的智慧,斷除諸相引起的妄念,生出清凈心。這清凈心,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就是無上正等正覺。
《西游記》中兩個主要人物的名字,一為八戒,一為悟空。八戒意味著斷除妄念,悟空意味著徹底解悟,得道成佛。這兩個名字,是我們理解《金剛經(jīng)》的關(guān)鍵詞,是解開“不住于相”的密碼。
(三)
《金剛經(jīng)》的破相,跟現(xiàn)代社會的破除“迷信”,形式上有相似之處,但程度不同,范圍不同,因而本質(zhì)上不同。《金剛經(jīng)》破除了一切相,是具體地闡述由物空到心空的修煉過程,肯定了真空和心空。
這個“空”是真的,它是無相之實相。這話聽起來玄虛,其實也很具體。時間有形體嗎?沒有,有始終嗎?沒有;空間有形體嗎?沒有,有邊際嗎?沒有。它們“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空”實際上就是指時間和空間,空是它們無形無色無聲的實相,是宇宙中一切現(xiàn)象的無形的本體,無形的本質(zhì),無形的規(guī)律和歸宿。事物占有一定的空間,延續(xù)一定的時間,事物消失了,而空間和時間永遠存在。
效法真空,也就是效法宇宙自然,從而解悟心空(不住于相),心空也就是無私,它就是真如,它就是如來,它就是佛性。唯物論哲學(xué)認為時間和空間是物質(zhì)存在的形式,佛教認為時間、空間是真空實相,是事物的本質(zhì)。人跟時間、空間合二為一,也就排除了塵世的一切污穢煩惱,升華為絕對純凈的精神境界。人生經(jīng)驗告訴我們,要“淡泊名利”,佛教則告誡我們,要心空,要無私,看破紅塵,看得破,跳得過。這其實也就是佛教徒修行的心路歷程:看破紅塵,超脫苦難,心地清凈,得大自在。這就是般若波羅蜜多——用佛的智慧到達彼岸,恢復(fù)了原有佛性。
《紅樓夢》上說:“好便是了,了便是好。”這是曹雪芹對人生的解悟。我們也可以這樣來理解:離開物質(zhì)世界的種種誘惑,滌除私心雜念,凈化自己的心靈,力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人們向這個方向修煉,無私和互助,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逐漸緩和人類的生存關(guān)系。人生短暫,宇宙永存。心地清凈,與人為善,和諧共濟,互利雙贏,天下太平!
錢之驢:不住于相,不離于相。因果輪回,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