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綦英士
仲夏里的一個周末，我回石家莊看望80歲的老母親。
炎熱的午后，村里一絲風也沒有，只有蟬兒們在樹上肆意地聒噪著。母親躺在竹椅上，我在邊上陪她聊天。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汗珠子順著脖子流淌著，我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一幕溫馨的畫面。
50年前，也是一個炎熱的夏日，母親出去給生產隊澆地掙工分，留7歲的我在家帶3個弟妹。當時，不滿周歲的小妹妹一直哭鬧不休，我只好背著她在院子里不停地跑，這原本是小妹最喜歡的游戲，可那會她卻哭得停不下來，怎么逗她都無濟于事。我精疲力竭，也跟著妹妹大哭起來：“娘，快回家吧！小妹不聽話。”
忽然，小花狗一咕嚕爬起來，歡快地向大門外跑去。終于，扛著鐵锨的母親回來了，她在我和小妹的“男女混合哭”中飛奔進院子，一把接過小妹，飛快地把奶頭塞進她的小嘴里，小妹的哭喊戛然而止，拼命地吸吮著乳汁，不一會兒就用小手扳著小腳丫兒邊吃邊玩起來。娘一邊輕輕拍著小妹，一邊笑著對我說：“英士，別哭了，沒事兒！不怕，娘不怪你。來，讓娘看看你的小臟臉兒。你這個光屁股猴兒，咋整這么臟？你是小花貓嗎？”聽娘這一說，我靠著母親的肩膀哭得更傷心了。
當年，母親給生產隊的大田澆水，在那些又長又寬的田壟中麻利地干著粗活。她白天在地里勞動掙工分，回家洗菜做飯帶孩子，安頓好一家老小睡著后，母親才開始做針線活。有時起夜，一盞油燈如豆，燈下母親飛針走線。那時，生活很困難，靠著母親那雙勤勞的雙手，全家十幾口才得以走過那些艱難的歲月。
母親有嚴重的哮喘病，不能吹空調，我坐在邊上搖著蒲扇為她納涼，妹夫回來提議和我陪老媽出去走走，去山里他的小“別墅”避暑。我看見母親眼睛瞬間一亮，但接著卻說：“山里？我可不去！麻煩，歲數大了，我可不想坐車，暈車呢！”我了解母親的心思，就立刻表態：“好啊，好主意，山里涼快，還能泡溫泉呢！”見我很想去，母親稍一猶豫就應承了。我知道母親的心思，她哪是要去泡什么溫泉呀，分明是想和很少回家的我在一起多待一會兒。
擔心母親改變主意，我們說走就走，一路向太行山進發。母親精神飽滿，一路上和我們聊著天，不斷告訴我們經過和臨近的地方。母親一輩子沒讀過書，也沒怎么出過遠門，可同冶、獲鹿、阱陘、平山、崗南等這些地方，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來，這段路上的故事多，它是母親的祖輩甚至同輩的男人們，每年都要往返一次甚至幾次的生命之路。上世紀70年代以前，平原上能源緊缺，家家戶戶缺柴燒，過冬的煤炭都是人們靠一頭毛驢，用平板車從山里拉回來的。來回二三百里路，大半都是蜿蜒崎嶇的山路。我的姥爺就有過那樣一次生死經歷：有一年，他在拉煤返回途中病倒了，高燒不退，兩天兩夜昏迷不醒，多虧結伴同行的鄉親相助，大家輪流照顧，用水不斷濕潤他的臉和嘴唇，才得以死里逃生。母親說，她就是在鄉親們的敘述中知道這些地名的，而且幾十年過去了都忘不了。
不知不覺我們來到目的地。母親一路上和我們聊得很愉快，竟然把暈車的事給忘了。
妹夫的樓下有一個小萊園，種滿了各種瓜果蔬菜，什么西紅柿、辣椒、豆角、黃瓜、絲瓜、南瓜，大蔥、韭菜、茴香都有，甚至還有一棵碩果累累的葡萄樹。看著果蔬們的葉子有些蜷縮，母親十分心痛，喃喃著：“缺水了，這是旱的……”顧不得進屋休息，就趕緊囑咐我們拉水管澆地。一通忙活，直到瓜果的葉子重新舒展，母親的臉上才綻出了笑顏。
晚上，母親在浴缸中泡著溫泉，我說要給她搓背，她有些不還意思，拒絕了，說怕我累著。她總是這樣，不大會為自己著想。
母親年輕時很漂亮，身體健壯，短發烏黑茂密，牙齒潔白整齊。在時光的雕琢下，她干癟瘦弱，頭發稀疏，笑起來臉面皺巴巴的，露出光禿禿的牙床，看了讓人覺得心疼。
母愛如水，哺育滋潤我們長大，如今她已垂垂老矣。我想一直陪著她，給她最簡單的幸福。如果說母親曾給過我們一條河，現在該還她一瓢飲了！
（責編小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