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國人民過上更加美好生活的愿望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強烈、都更接近實現。從倫理學和政治哲學的意義上看,“美好生活”就是“好生活”的日常表達。好生活是人類所有個體、組織群體和基本共同體的共同追求。好生活的終極主體是個人,但能否過上好生活不僅取決于個人的作為,而且依賴于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個人的好生活與個人的好人格、好家庭、好學校、好職場密切相關,也需要好社會和好自然共同創造。好人格是個人好生活的充分主觀條件,好家庭、好學校、好職場、好社會、好自然則是個人好生活的必要客觀條件。在哲學史上,好生活歷來都只是倫理學和政治哲學的話題,實際上倫理學只能從個人的角度討論好生活,政治哲學主要從社會尤其是國家的角度研究好生活,而好生活的問題十分復雜,需要從哲學價值論的角度進行全方位的整體性研究。
好生活作為一種生活狀態,不只是好生活本身,更不是單純道德意義上的善生活,而是一系列主客觀因素構成的動態系統整體。
早在我國先秦時期,思想家們就注意到了幸福生活的整體性。《尚書·洪范》最早表達了中國古典的“五福”幸福觀,即“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禮記·祭統》云:“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對于“無所不順”,《禮記·祭統》做了進一步的解釋:“內盡于己,而外順于道也。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于鬼神,外則順于君長,內則以孝于親,如此之謂備。”《禮記·祭統》對幸福的闡述雖然有些許儒家的偏見,但也注意到了幸福之完備百順的性質。
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好生活”的概念。他所關心的問題是:“人應當過什么樣的生活?”其回答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著,而是活得好。”這里的“好”與“善”同義。什么叫活得好?“活得好”,用蘇格拉底自己的話說就是“活得高尚、活得正當”。善也是人的目的,是人的本質,活得好,就是實現了善的目的,就是獲得了善的本質。蘇格拉底所說的“高尚”“正當”就是善的體現,也是人的本性的實現。
古典思想家非常重視道德、德性,并把德性視為人之為人的本質,是他們生活的特殊時代精神的反映。在古典思想家生活的“軸心時代”,世界上幾大古文明地區都充滿戰亂。導致這些古文明地區長期戰亂和苦難的原因很復雜,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進入文明社會后,人的私欲(個人或家庭的物質欲望)日益膨脹,人們為了占有更多緊缺資源而你爭我斗,尤其體現為不同基本共同體(城邦、國家)之間的戰爭。古代中國、印度、希臘的思想家通過對宇宙萬物起源、結構和秩序的深刻哲學反思,發現人類的問題在于,人的私欲膨脹破壞了人的肉體與靈魂之間(古希臘的說法)或身與心之間(古代中國的說法)的平衡或和諧,人的靈魂或心在不斷弱化甚至被湮沒。這種靈魂或心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實質上就是德性。古典思想家認為德性是人性的體現,因此他們以獲得德性為好生活的核心內容的思想,其實就是把好生活理解為生活的整體,而不是生活的某一個方面。
古典思想家深刻地意識到,人們的本性決定了人必然會追求好生活的物質方面,因而不必對這個方面加以關注和強調,問題在于人們為了物質上的好生活不僅忘卻了好生活的精神方面,而且為了占有更多物質資源而爭名奪利,導致戰亂不已。因此,他們注重好生活的精神方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即使在今天,好生活的精神方面仍然比物質方面更值得重視。然而,市場經濟的興起和發展逐漸顛覆了古典的好生活觀念,好生活觀念從注重生活整體的繁榮或人性充分的實現轉向了只注重資源的占有和欲望的滿足,而占有資源最終還是為了滿足欲望。因此,幸福觀從古代到現代的轉變可簡單概括為從重視人性實現走向追求欲望滿足。
從價值論的角度看,只有當人類普遍追求人性的自我實現時,就是說,只有當人類個體普遍具有好品質、好人格時,人類生活的共同體——社會和世界是好社會、好世界,人類的共同家園是好生態、好自然時,人類才能避免近代以來在好生活追求上存在的偏頗,克服這些偏頗導致的嚴重消極后果,從而過上真正意義上的好生活。無論是從本性看還是從歷史看,人類都不能自然而然地具有好品質、好人格,擁有好社會、好世界、好自然。人類的好生活需要依據正確的理論來構建。因此,人類要普遍過上好生活需要價值論的規導。
價值論研究最重要的實踐任務是為社會提供價值體系及其構建方案,從而為理想社會構建服務。價值論最重要的使命是為人類社會構建理想的價值體系,為人類構建理想社會提供總體方案。在哲學體系中,本體論通過思辨構想為人類提供本體世界,展示世界的本來面目;知識論在此基礎上為人類提供多種可能世界,展示世界的可能面目;價值論則在本體論和知識論的基礎上為人類提供理想世界,展示世界的理想面目。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江暢(作者為華中師范大學政治學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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