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佛基
編校/青靈
【導讀】起初被題目所吸引,小編不由好奇,既得“神針”之譽,又如此謙虛,醫術自當高深。細讀此文后,其用針取穴的獨特,針刺順序井然有序,獨特的針刺補瀉手法……讓小編不禁拍案叫絕。本文干貨不少,希望可以給大家開拓思路。
先師吳善齋先生(1889——1984),安徽針灸界耆宿,祖籍徑縣茂林,世代耕讀而雅好歧黃,至先生始執醫業于蕪湖,耕耘針壇七十余載,技臻純青,益精勤不倦,以九十五歲高齡臨證,持針而逝。茲掇拾落英,掬奉同道。
撰定常規穴精取舍
吳師在長期臨床實踐中,探求、總結幾出一套獨特的常規取穴法。筆者于六十年代隨侍先生,記錄其針灸一千余例次,有六穴必用,它們是:內關、曲池、合谷、足三里、陽陵泉、三陰交。師概括此六穴功用,編“吳氏六穴歌”日:
吳氏六穴,二陰四陽。先護內關,曲洛津梁。
合谷調氣,陽陵筋強。三里健體,陰交莫忘。
師臨證常首取內關、足三里,嘗日:“內關護心,火昌神明;三里健脾,土旺根健。蓋護得包絡,君火自可煦照;陽明強健,脾氣易得升騰。乾坤交泰,自必無虞。余弱冠臨證,時有暈針發生,辛亥后施針必用此二穴,暈針遂絕。”筆者多年實踐證明,若先針此二穴,確能防止暈針,且有良好的回陽救逆效果。
吳師認為:“針灸之道全在斡旋氣機。氣為血帥,氣行血行,經絡暢達,一正氣周流,自能健體祛疾。”陽明經多氣多血,故臨證必取手陽明經原穴合谷和足陽明經合穴三里,二穴相配,可使氣機調暢,上下通達。“曲池”一穴,師謂可引“天河水”滌六腑。如陽明經證高熱神昏,瀉曲池往往熱退神清。此穴適應癥極廣,故臨證必用。“陽陵泉”為筋之會,用此穴可舒筋活血,吳師經驗,無論新病宿疾,刺此穴可使患者減輕催病后的重著不適感。“三陰交”之功用則醫家熟知。吳師用六穴從內關始,三陰交終,是起于陰,伸于陽,斂于陰。陰平陽秘,達到新的平衡。先師早年用針,穴少力專,如仲圣經方“逾不惑后,自創常規取穴法,五十余年來,一直運用于臨床,異病同治,卓見功效。茲錄“常規取穴歌”如下:
常規取穴一十三,曲池合谷與內關,
三里陰交陽陵泉,太溪太沖內庭襄,
關元氣海多連用,腎俞命門常兩針,
或取委、昆及環跳,氣至病所時應尋。
獨出機抒,撰定常規,是吳老臨證的一大特色。除前述六穴,吳師常用的穴位還有太溪、太沖、內庭、關元、氣海、腎俞、命門,井十三穴。吳師根據病情,辨證增減,委中、昆侖、環跳即為經常增用的穴位。師嘗自謂吾臨證取穴,人或譏為韓信將兵,殊不知如此可通調周身經絡,有疾祛疾,無疾強身。蓋針施無病之經穴,實非濫伐無辜,乃調正氣馳援有病之經絡也。”筆者多年實踐體會,吳師之誨實為至理,體現了中醫的整體觀念,臨床運用,效果良確。茲舉吳師醫案立則,以窺一斑。
例1:朱某,男,62歲,1964年7月12日初診。血壓素高,突發中風,經某醫院治療半年余平復,遺發音不清,右半身不遂。察患者體豐腴,言蹇澀,舌顫難伸,質淡紅,苔薄黃膩,脈弦緩。此肝陽挾風痰上擾清空,痰濁留滯經絡。治宜祛風通絡,平肝潛陽兼滋肝腎。針刺:上星、百會、曲差(2)、內關(2)、合谷(2)、曲池(2)、足三里(2)、陽陵泉(2)、三陰交(2)、太沖(2)、委中(2)、承山(2)、次髎(2)、腎俞(2)、關元、氣海。此后,以此方為基本方,先后參以內庭、俠溪、風市、豐隆、環跳等穴加減,隔日針一次,計一個半月,患者已可策杖而行,握筆書寫,應答清晰。
例2:程某,女,31歲,1964年7月12日初診。面皖不沃,頭暈畏寒,少腹冷痛,帶少清稀量多,腰腿酸疼,下肢輕度浮腫,脈來沉遲,舌淡胖有齒痕。良由誕育過多,血海虛寒,脾失健運,水濕浸淫,證屬氣虛帶下,宜益氣健脾,溫補下元。針刺:內關(2)、合谷(2)、曲池(2)、足三里(2)、陽陵泉(2)、三陰交(2)、太溪(2)、太沖(2)、委中(2)、承山(2)、次髎(2)、腎俞(2);艾條灸氣海5分鐘。每日針灸1次,計兩周,帶下愈,腰腿痛廖。
兩患者同日就診,性別、年齡、察賦既殊而病情迥異,均施常規取穴法,異病同治;且又同中有異,不悖辨證論治之旨,故均獲良效。
施洽有序善用奇穴
吳師臨證,一律依次施針,井然有序。其“常規取穴”的行針走向最為規則。茲舉吳師治療菌痢、腸炎、闌尾炎的基本方為例:右內關→合谷→曲池→左曲池→合谷→內關→左足三里→陽陵泉→三陰交→太溪→內庭→太沖→右太沖→內庭→太溪→三陰交→陽陵泉→足三里→右天樞→左天樞→氣海→關元。
針刺點軌跡由大圈順時針轉向內圈,筆者稱其為“順時針刺法。”其間若增加穴位,可依序先后插入。體表各部的針刺順序是:
1.顱外、頜面穴位可在常規順時針刺之前進針;
2.取四肢穴位由右腕上行,轉左臂下行,再下行取左下肢穴位,由腳面穴位過渡到右下肢上行;
3.背部穴位安排在四肢穴位刺灸完畢后,往往以委中、殷門等穴過渡。背部俞穴的刺灸與胸腹部取穴的順時針走向對應呈逆時針順序;督脈取穴安排在背部諸腧穴之末且由下而上;
4.胸腹部穴位最后刺灸,由上而下,由外轉里,終末穴位多為氣海、關元或中極。刺灸全部完成時的取穴軌跡似筆劃相連、由外轉內的“回”字。
吳師對“順時針刺法”曾作精辟設釋:“人體經氣運行一刻不停,上應日月星辰運轉,下應春夏秋冬更迭,周而復始,如兩環無端,故人體無穴不是起點,亦無穴不是終點。人體除任、督脈穴位外皆是雙穴,若對稱進針,針勢或左或右作‘之’字行,有耗散真氣之虞;束紐灸起于一穴,穴穴相接,循四肢軀體回環,則真氣易得湍聚。余創此法,即斂真氣以擊病邪,多可奏效。任、督二脈,總括一身陰陽,刺灸之序,與道家小周天之理相合。”
吳師對奇穴有獨到的認識與運用。他認為“經外奇穴”的提法有誤:“是穴皆在經絡網羅之內,何曾離經?或前人不惶考究新穴絡屬而歸經外,或挾某穴效奇自重而立異標新。余謂經外奇穴,是指《靈樞經》外、由后世醫家發現的穴位。如此則可解釋`印堂’明在督脈上,何以言經外之理。”
師用奇穴不分古今,常用者有華佗夾脊、四神聰、四縫、八邪、八風、十宣以及闌尾、球后等。并創用“內睛明”與“腳四縫”,前者用于翼狀簧肉、角膜潰瘍、淚囊炎,后者用于小兒麻痹癥,均有卓效。“內睛明”沿內昔緊貼眼瞼角進針,輕施捻旋補瀉,隨即出針。“腳四縫”位置并非與手“四縫穴”對應,而是取拇、二、三、四趾末節環面橫紋中,以毫針直刺,行瀉法。此穴配合“跟上”還可治截癱和中風后遺癥之下肢不舉、足腕下垂。“跟上”穴在跟骨之上、跟腱之中。
針法嚴謹灸療靈活
吳師臨證,必備二十余枚一寸半毫針,因其用之最多。此外,備一寸毫針四枚,三寸、五寸、八寸毫針各二枚,三棱針一枚。由于取穴較多,吳師考究押手。師不直接以指甲置穴旁,而代之以“押手套”。套系純銀打造,與其左手拇、食、中指末節指型相適,用時松緊得宜。套筒壁靠甲背一側呈弧形稍伸出,似指甲延伸,扣切穴側輕便靈括,亦易于消毒。針刺時,先置押手,針尖輕抵穴上,拇、食指指腹緊捏針柄作小幅度捻旋,針即可刺入,無痛或痛感輕微。
吳師針法嚴謹,對前人補瀉手法有選擇地繼承。他反對按經絡走向分逆順作迎隨補瀉,力主垂直于體表穴位進針,認為這樣取穴準確。吳師行針通常只以捻旋、提插、開闊補瀉結合運用,對慢性病患者往往參以呼吸補瀉。腰、臀、腹、臂、腿部軟組織較豐厚處,必分“天”、“人”、“地”三部行針,層次分明。吳師針刺一般不留針,以“探氣”、“得氣”、“行針”、“布氣”為針法要訣。嘗曰:“針宜行,不宜留,尤不宜多留、久留。經絡以通達為貴,每針必留,豈非設障于經絡之上耶?”針刺皮下后,稍停,緩緩輕捻,是為“探氣”,感氣裹針尖,即為“得氣”,再稍停,即可“行針”。
其手法主要為“三飛一捻”,要領是右手拇、食指持針,先食指向前、拇指向后,迅速捻針,放開,隨即捏住針柄再向前捻,如是共三次,歷時約一秒。第三次捻針后才要松開,改為拇指向前、食指向后長捻一次。行針時,針體向下運行為補法,針體不進不退為平補平瀉,針體向上運行為瀉法。這種有韻律的行針,患者感覺針感強而無不適,易于循經傳尋,即屬“布氣”。每穴平均行針約需一分鐘,主穴則需二至三分鐘。通常每例患者針刺完畢須二十至二十五分鐘,配合灸療則須半小時以上。
吳師對灸療有自己的認識:“艾葉辛溫,以火燃之,氣味芳香,外灸穴位,溫通經絡;內吸入肺,流布臟腑,是雙重作用。”關于灸之補瀉,他認為:“溫針、艾條平灸、艾灶灸之火遠膚即去者屬補法;雀啄灸、艾灶灸之火灼膚始去者為補中兼瀉,發泡灸、化膿灸方可稱瀉法。至于隔藥灸,當視飲片或藥末性質定灸法之所兼。”師除靈活運用上述名類灸法外,尤喜用太乙神針,并制白鐵套筒盛裝,以防藥香散逸,亦易燃易滅。對虛寒者,無論何癥,往往最后在神闡,或氣海、關元行太乙灸三分鐘或更長時間,效額佳。
意貫神注身受求實
吳師對“醫者意也”的理解別具心得:“醫者意也,如立麗日,一心系之,全神貫注,自能心領神會。”每見師臨證,先凝神自調氣息,始行刺灸,“目無外視,手如握虎,心無內慕,如待貴人”,一穴一針,絲毫不茍。似與病人有默契,能準確地感知針感走向,并隨機適當調整。筆者曾多次受師刺灸,親身感受到適度針刺,有韻律地行針和恰到好處的艾灸,能使患者迅速放松,自身意念追隨針感,往往最后一穴針畢或灸畢,有豁然輕快之感。病家曾贈師“神針”匾額,師笑謂:“予非‘神針’,是予‘神針’耳”,頗耐人尋味。
師自學醫之始,即以身試針,七十余年不輟,偶有小恙,即執針自療。由于對所有穴位的針感都很熟悉,故筆者建議對“赤白肉際”的一些穴位用“快速進針法”,師欣然首肯。師還對研究新報道的奇穴和新針法,井樂于采用之。曾要筆者為其試扎耳針,體會針感,驗證療效。其鼓德風范,永昭來者。
本文選自《上海中醫藥雜志》1991年第1期,由中醫集結號編輯整理,尊重勞動和知識產權,轉載請注明出處與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