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讓我們解決生死的問題,不是等到臨終喊救命,也不是等佛來接引我們,而是把問題拉近到當下正在活動的這個意識、一念心上。 ——明海大和尚 本文選自明海大和尚《無門關夜話》。
我們講參話頭、用心的方法,有的同修會有這樣那樣的疑問,第一個疑問就是:為什么參話頭,心總是很亂很散,心里生不起疑情?實際上這也有一個鍛煉的過程。你參念佛是誰、趙州和尚為什么說“無”,在心里反復提起來,在佛學里叫作意。不斷地提起,不斷地作意,不斷地生起疑情,這是一個鍛煉的過程。
根據我們在用功中身心的一種原理,不斷地生起疑情,這個疑情、話頭,在一開始的時候,往往與身體的某一個部位相關聯。這是什么道理?當我們的意識集中于一個問題的時候,相應地,我們身體的能量也會貫注于那個問題上。也就是說,本來這是精神的東西,但當你足夠專注的時候,它也會形成一種物質的載體。
你覺得它已經移到頭上去了,那肯定容易上火。或者你一提話頭,就跟胸前或者腹部相關聯,到了這個時候,疑情就比較容易成片,因為它有一個載體。你坐下來以后,只要一提話頭,那個疑情就可能在你的腹部或者胸前,那你的心就很容易專一。
到最后這個疑情應該是通身的,古人講:“通身起疑團”。無門禪師講,三百六十個骨節,八萬四千個毫竅,渾身上下都是疑團。就是整個疑情把我們綁起來,裹住,包住。我們的心不會跑了,坐著在那里,走路在那里,躺著也在那里。在剛開始鍛煉的時候,有一個不斷提的過程。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可能有人說,要我們參“無”,可是又不能思考,不能有意識活動,又要想明白為什么,好像把人逼到墻角上了,無路可走。心里沒有出路,所以會覺得煩悶,沒意思。實際上,修什么法門大家都希望有些味道,有點意思,可是偏偏沒味道,沒意思。
大慧宗杲禪師有開示,當你覺得心中煩悶的時候,這正是好消息。為什么呢?我昨天講的那個比喻,用繩索把我們捆住,我們就靠近一塊石頭,在這塊石頭上磨繩索,我們胸中煩悶的地方,就是磨繩索的那塊石頭。我們的種種妄想,平時的意識,所耽著的滋味——什么叫滋味啊?你想起一件事,覺得很高興,覺得很過癮;如果你喜歡喝茶,你一想喝茶,心里就覺得很有滋味;你喜歡看電影,想起看電影就會很有滋味。現在這個話頭,是沒滋味、很煩悶的東西。等把我們的妄想磨掉,乃至于把我們根深蒂固的執著心磨掉,那就得自在了。
所以,你一提話頭,胸中很悶、沒滋味、沒出路,這時候你一定要緊追不舍!過了這個階段,慢慢地各種各樣的思緒、念頭就凝聚起來,專一在一個話頭上了,轉萬念歸于一念。這個時候你再一提話頭,心自然就乖乖地,很聽話。當然你不提,它還是會掉;你一提,心念就自然歸攏了。這時候,用功就比較得力。
大慧禪師有一個開示,他說“得力處省力,省力處得力”,就是你用功一得力的時候,省你很多很多力氣。你打坐要調息,調身,很啰嗦;一提,乖乖地,身心寧靜,呼吸不調自調,心念不刻意專注它而自然專注,所以說,“得力處省力,省力處得力”。到這時,我們才可以說,我們真正靜下來了。
可往往是,平時在禪堂坐還行,上座一提,馬上得力,身心靜下來了,呼吸也深了,全力以赴。但是,一下座或者回到寮房,遇到各種各樣的境界,念頭又斷了。比如,跟別人講話的時候沒了,處理事務的時候沒了。這就有一個疑情變得很細膩、連綿不斷的過程。除了我們的靜坐功夫,怎樣才能使它變得細膩、連綿不斷呢?
關于參話頭,想讓功夫成片,二六時中連綿不斷,對境遇緣不被打斷,古代大德如高峰原妙禪師、中峰明本禪師都有開示。根據他們的開示,以下幾點特別重要。第一點,要生死心切,深深地體驗到生命的無常,死亡無常,而讓我們在生死輪回中流浪的就是我們現前的妄想,就是我們思前想后能活動的執著心。
這個心,古人有個比喻,說這是一個猴子、猢猻,不知道它要帶我們走到哪里,說不定哪一天它就會把我們帶到一個痛苦的深淵。當下這一念沒有搞定的話,人生沒有著落,前途渺茫。禪讓我們解決生死的問題,不是等到臨終喊救命,也不是等佛來接引我們,而是把問題拉近到當下正在活動的這個意識、一念心上。這方面我們沒有搞定、沒有突破的話,就像是一個盲人騎在瞎馬上,這瞎馬會把我們帶到懸崖絕壁、帶到深淵里。
人為什么“生不知來,死不知去”呢?為什么我們會犯錯誤呢?為什么我們會感到種種自己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遭遇呢?其實不怪別人,就是這只猴子——這個心,我們沒有認識它、抓住它,這個地方就是生死心。所以,生命的問題對于我們是零距離的。
我們要體認到生命的問題,體認到這個生死心,一天沒有解決,就一天沒有安穩。古人說,“大事未明,如喪考妣”,這個地方沒搞清楚,就像死了父母一樣。如果生死心切,我們就能精進,也懂得珍惜光陰。我們現在有緣得到人身,聞到佛法,知道修行的方法,現在要不抓緊,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里,不知道下一生會在哪里。
死亡的來臨是沒有規律的,引起我們生命死亡的原因是沒有一定的。有的人因為衰老而死亡,有的人因為疾病而死亡,有的人因為車禍而死亡……食物是好東西吧?可是,有的人因為吃東西而死亡;水是好東西吧?有的人因為水而死亡。原因不定,時間不定,哪里是我們死的地方,好像也沒有固定。有的人在路上死亡,有的人在家里死亡,有的人在車上死亡,有的人睡著覺死亡,有的人坐著死亡……這就叫死無常。
體會到生命短暫,死亡無常,那我們就知道問題很嚴重,所以我們要珍惜時間,抓緊解決問題。古人講,你要真正用功成片,就發一個生死心切,發一個要解決自己問題的勇猛心。
第二點,古人講要有決定志。決定志就是說這個問題我一定要把它搞清楚,不搞清楚不罷休,不放下。活的時候是它,死的時候還是它,抓住不放,死死地抓住不放,這叫決定的志向。有了這種心,我們修行也容易得力,功夫也容易成片。
第三點,要有決定的信心。這個信心,包括我們要相信自心是佛,我們突破這一念妄心,認識到自己的本心,我們的見解、智慧就是與佛平等的。這個信心恐怕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有的人總是把佛的境界放到一個很高、很遙遠的地方,這是一個障礙;有的人把開悟看成是一個很神秘的、遙不可及的境界,這也是錯誤的。
每個人都有一顆心,用這個方法用功的時候,你要把所有的分別放下,利根、鈍根,古人、現在人……把這些都要放下。你一說利根、鈍根,已經是分別了。有人說容易、難,也是分別。放下!分別才有鈍和利,才有早和晚……在這里,容不得我們有一念遲疑。古人比喻,就像天上的雄鷹,從空中俯沖下來抓地上的小雞,從上面“唰”地一下不可遲疑,一遲疑,已經不是了。古人也有比喻,如獅子奮迅,獅子在抓獵物的時候,向前勇猛地一跳……用這些來比喻我們的心沒有猶豫。
同時,我們也要相信,問題要解決,不離當下一念。我們所用的這個法門,就是要把當下一念透過、看破,一了百了。再修行就如順水行舟,迎刃而解,勢如破竹。當然我們也要相信歷代祖師的境界,相信大師們已經明心見性,見與佛齊,我們由此透過,不過是認識到和他們一樣的心,所謂“與佛祖把手共行”、“與佛祖同一鼻孔出氣”,就是體察與佛祖一樣的心性。
由于有這樣的信,我們在提這個話頭的時候,才會有疑。這個疑不是懷疑,恰恰來自于絕對深信。如此的絕對深信,而現在我還沒有透過,想透過它、明白它,這樣一種沖動、欲望就叫疑情。
我們知道修行很難,實際上,所有修行的難,恐怕來自于一點:我們順著人性的缺點好像挺容易——讓我吃好的,看好的,玩,不用人教,也很精進、也不間斷。那為什么讓我打坐,讓我念佛,我覺得很費勁啊?孔夫子講,“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我沒有見過有人喜歡修德,就像貪圖物質享受一樣,情不自禁,不用人督促,他自己就記得去辦。
現在我告訴大家,參禪這個法門,它獨特的地方就是要讓你在自己的心念上,產生像貪圖物質享受那樣的一種興趣,一種想明白的欲望。這個時候,想讓你停下來,可能嗎?想讓你回頭,可能嗎?這個時候,你已經被它吸引住了,欲罷不能,你覺得這個事情跟你吃好的、喝好的一樣有吸引力。
為什么要用“疑情”這個詞?實際上它是轉煩惱而為道用。有吸引力,情不自禁,欲罷不能,那個癡迷的勁就產生一種癡迷的力量——你非要看到佛祖的用心,非要看到趙州和尚的用心。如果你有這種癡迷,不用講,你自己會上路,直到你明白為止,直到你見到自己為止。
這是講參話頭怎樣連綿不斷,與生活打成一片。如果欲罷不能,心很深邃、很細膩,跟生活也不沖突,該干什么還干什么,但生出的疑情會連綿不斷。這樣的人,他一定是非要把自己解決為止,今生今世不解決,下輩子也會解決。他一定要把自己釋放了為止——“釋放”的意思是,一定要透過我們的疑團為止。而且這個力量會不斷地把我們拉到人生的根本問題上——我們的本來面目,我們的心念,使我們對世俗的、紅塵的其他人所做的事、所走的路沒有興趣。
今天我們大家坐在禪堂里,是什么力量讓我們坐在一起?這是我們過去世的緣吧!也有我們每個人想解決生命的疑團這樣一種力量,把我們不斷地拉到這里來,一直到見性成佛為止。所以佛經里也有比喻,這個妙法你吃下去,就像吃了金剛一樣,非要消化它不可!我們的心念、生命的疑團,一旦發動起來,最后一定要突破它才肯罷休。希望大家好好用功。
圖片來源 | 柏林禪寺數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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