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篆刻作品都需要刻邊款,即便是只刻作者姓名的“窮款”,甚至有朋友說,沒有邊款的作品是沒有靈魂的,本文就說說邊款這件事。
最早的邊款起源于“物勒工名”。
其實,古璽印本身就來源于“物勒工名”,它的作用就是為了標識器具制造的有關情況,比如制作者的姓名、籍貫、制作年代等,這就是最早的“物勒工名”。這對印章制作者不公平,因為印章記載了器具制作的相關情況,印章本身的制作者情況卻得不到記載和說明。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古璽印的制作者覺得有必要對印章本身進行“物勒工名”,于是,就出現了印章邊款。
邊款的書面語是“款識”,款識一詞最早見于《漢書·郊祀志下》:“今此鼎細小,又有款識,不宜薦于宗廟。”顏師古注稱:“款,刻也;識,記也。”《通雅》(卷三十三)對于款識還有三種說法,最為權威:
其一、款在外,識在內。其二,款是陰字凹入者,識是陽字凸出者。其三,花紋為款,篆刻為識。
顯然,款和識并不是一回事兒,但,在現代篆刻里,我們說到的邊款,將款識合而為一,不論凹入還是凸起的圖案和文字一并都稱為“邊款”,其實這是一種模糊的說法。
最早的邊款,該是出現在漢印里的邊款,即漢印“司馬囗私印利”,其四周印側刻的是“大富、同心、一意、長生”八個字的白文款識,但這實際上就是吉祥話,沒有任何“物勒工名”的作用,如圖:
(漢印里的邊款)
最早有邊款意義的款識是隋代官印以及后來的宋代官印,如圖:
(隋印和宋印里的邊款)
隋印“觀陽縣印”的邊款是:“開皇十六年十月五日造”;宋印“平定縣印”的邊款是“熙寧三年少府監(jiān)重鑄”。這已經有邊款的意思了,注明了制作年份,制作者。不過,這是官印,跟我們談的篆刻邊款,還有距離。
從出土印章實物看,最早出土的有邊款意識的私印,應當是江蘇出土的南宋白文印(汪本興《怎樣刻邊款》,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年1月1版)“張同之印”,如圖:
(有邊款的私印)
除了印頂的“野夫”和印面的“張同之印”外,印的四面刻有“十有二月、十有四日,命之曰同,與予同生”。這個邊款已經有了邊款的概念,但顯然,制作者應當仍是工匠,工匠之名,仍然不見。為什么不見呢,因為那時的私印,仍然是工匠所制,文人還沒有加入到刻印的隊伍中來。
據說,最早刻有邊款的印是元代趙孟頫的“松雪齋”和“天水趙氏”之印,刻有“子昂”的邊款,但未見有圖例,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接下來,文人篆刻,邊款大量出現,最經典的當然還是文彭、何震。
(文彭:琴罷倚松玩鶴)
文彭有代表意義的是這方“琴罷倚松玩鶴”,在這時,邊款已經成為藝術整體的一部分。我們知道,文、何的推廣力、影響力是驚人的。至此,篆刻邊款在篆刻界開始流行。
要在平整的石面上刻款,可以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類似于刻碑,就是先在石面寫好字,然后依照寫好的字,沿著筆畫的兩側刻入,因為完成每個筆畫需要兩刀,所以,叫雙刀款。早期的邊款,基本都是雙刀款,到何震開始嘗試地將單刀引入邊款,即每一刀完成一個筆畫,如那方有名的“聽鸝深處”的邊款,如圖:
(何震的邊款)
這種一刀一個筆畫的刻法,叫單刀款,單刀刻款的方法在浙派宗師丁敬手里推而廣之,發(fā)揚光大,遂成后世篆刻邊款的主要刻法。
(丁敬的單刀邊款)
注意,在趙之謙之前,文人篆刻的邊款創(chuàng)作,用的基本上都是“款”,即文字凹入的刻法,不管單刀還是雙刀,總之還都是“款”,直到趙之謙出現,邊款中才出出“陽字挺出”的“識”的形式(吳昌碩等全面繼承了這些),并且漸漸興盛了起來。當然,“識”一定不可能是單刀完成的。
(吳昌碩明月前身及邊款)
現代的邊款可以表達的內容很多,早已不限于“物勒工名”。下面我們以趙之謙的作品為例,說說邊款能刻的內容:
1、釋印。即在邊款里,從文字學角度對印文來源進行考釋,或對印文風格進行追溯,或對印文出處進行闡述,或對印內刀法進行說明,或記錄與印文相關的軼事,相關的人和物等,這些都屬于釋印,比如這方“沈樹鏞同治紀元后所得”:
(沈樹鏞同治紀元后所得及邊款)
邊款里說了印文風格來源于《祀三公山碑》的“篆分合法”,這是釋印;又比如:
(松江沈樹鏞考藏印記及邊款)
邊款里說“取法在秦詔漢燈之間,為六百年來摹印家立一門戶”,不但釋印,而且有“言志”的成分。這跟下一類邊款有交叉。
2、敘事言情。這一類邊款,講印人的生活,印人的賞心樂事,印人的人間悲辛,印人的同道交游,印人的生活瑣細都屬于這一類邊款,比如:
(悲盦及其邊款)
邊款里說:“家破人亡更號作此。”那一年,他同時失去了妻子和兩個女兒,于是,他給自己改了號,叫“悲盦”。再看
(漢石經室的邊款)
邊款刻了兩次,第一次說:“小蓬萊閣漢《石經》殘字,聞尚在人間。均初將求而得之,詺其室以俟。癸亥秋,悲盦刻。”沈樹鏞(字均初)聽說殘石尚在人間,于是就給自己的書齋起名叫漢石經室,趙之謙也先刻一方印,等著……過了不久,趙大師又刻第二次款:“是歲除夜,均初來告,已得《石經》。元日早起,亟走相賀,出此縱觀,歡憙如意,遂紀于石。”當年的除夕,沈樹鏞來告,說得到《石經》了,第二天早晨,新歲,奔走相賀,拿出早就刻好的印……沈樹鏞對金石的執(zhí)著,眾人的歡欣之情,流溢石面之外。
3、論藝。在趙之謙的邊款里,我們可以看到太多的印論:或者是如札記,或者如隨筆,他將能夠流傳百世的印論,都刻在了邊款里,以至于在他的身后,如果我們要學習趙之謙的印學理論,都不得不借助于他的邊款,比如“鉅鹿魏氏”的邊款:
(鉅鹿魏氏的邊款)
著名的“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理論,就來源于這方印的邊款;再比如這方“何傳洙印”:
(何傳洙印的邊款)
邊款里說:“漢銅印妙處不在斑駁,而在渾厚,學渾厚則全恃腕力……”這是他“光潔與斑駁”之爭而力主光潔的宣言書,就靜靜地放在一方印章的邊款里。
當然,還可以刻其他內容,邊款就如書法作品的落款,與作品相關的內容,皆可入款。
這個問題是新手問的最多的問題,在新手心里,這是個最重要的問題。也是新手最迫切想一下子就解決的問題,但實際上,想要刻好邊款,對于新手來說,絕不是看兩遍刻邊款視頻,或者跟著老師亦步亦趨地模仿幾刀就可以了,也不是掌握了十幾個,幾十個常用的字就可以了。
(沙孟海的隸書款)
因為跟著老師學刻再多的字,那邊款字,還是老師的,還是視頻里的。要真正學會刻邊款,新手能做的事情只有兩件:
1、刻基本筆畫,不停地刻。跟學書法一樣,要刻好邊款里的字,也得從基本筆畫開始學起,一刀下去,會成什么樣子的點,或者成什么樣的橫、豎,或者在旋轉刀或石之后形成什么樣的弧線或曲線,只有在刻之后,才會產生感覺和記憶,并且,在不同的石頭上產生的感覺和記憶完全不同(類似于在不同的紙面上寫毛筆字)。
(趙之謙的篆書款)
所以,要不停地刻,不停地記。直到熟練地掌握刀與石之間的感覺,在什么樣的石面上,什么樣的入刀角度,什么樣的入刀力度、速度,能產生什么樣的石面痕跡。掌握了這一點,只是做好了刻好邊款的一半練習。
2、在書法上下大功夫。
沒有臨過帖的書法,通常被行內人稱為“寫字”,經過了碑帖臨習系統(tǒng)訓練的“寫字”,才稱得上“書法”,因為只有這樣,寫出來的字,才規(guī)范、才符合才“美”,才“好看”。
那么,把這些字搬到石面上,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符合審美的“邊款”。
(吳讓之的草書款)
簡言之:刻楷書款,就練好楷書,鐘、王、顏、柳、歐,無一不可入款;刻隸書款,就練好隸書,《曹全》、《張遷》、《史晨》、明清諸家,無一不可入款;刻篆書款,就練好篆書……當然,可以從常用的字練起(這跟書法學習,簡直一模一樣,最開始可以寫個橫幅、然后可以寫對聯了,再然后,成篇的都可以寫了)。
總之,快扔掉那些邊款速成的教程,我們在書法上下的功夫,最終,都會呈現在極美、極精致的邊款里。
(【零基礎學篆刻】之37,部分圖片引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