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初夏,來源:簡書 (本文已獲授權)
清風明月里,悠長歲月中,我愿以素手寫詞心,我愿將一份古典情懷與你分享。從浩瀚的優秀詞作里選出十首,希望那一份綿長詞韻能觸摸你我的心靈,希望我們忙碌的生活里充滿美好的詩意與詩情。
這一期的主題是“我愛”,是我個人比較喜歡的詞作或者我所喜歡的詞人的作品。
詩意綿綿,我心悠然
1.《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就是我最喜歡的詞人,蘇軾,沒有之一。
事實上,學生時代,我最愛的詞人并非蘇軾,那時我更喜歡婉約柔情的柳永,或者李清照。
但是,突然有一天,這首江城子一下子征服了我,從此成為了我最愛的宋詞,同樣沒有之一。
后來我發現,原來作為豪放派代表人物的東坡先生,竟然也有這么深情婉約的一面。還不只如此呢,讀他的詞作越多,越發現他真是太有天賦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多么真誠,又多么真實。我沒有日日想你,天天把你掛在嘴邊,但就是有那么一種感情,不會刻意去想,卻也不會忘記。
王弗,他的原配妻子,在死去十年之后,這一日走入他的夢中。夢里相見,他們相顧無言。醒來執筆,他卻句句含淚,鋪就了這首著名的悼亡詞。
雖然對這首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每次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句句都好,句句都喜歡,愛到不行。
2.《阮郎歸·初夏》(綠槐高柳咽新蟬)(蘇軾)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基于對蘇軾的偏愛,我又任性地選了一首蘇詞,但卻不是大眾所熟悉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或者《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兩首詞自然極好,我遇見它們的時候也是很早的,應該說是我所接觸到的最早的蘇軾的詞。但是,竟都沒有一見鐘情的感覺。
幾年前,無意中看到這首《阮郎歸·初夏》,很自然地就愛上了,這對于喜歡優美句子和小清新的我,絕不奇怪。
我甚至覺得,這是一首最適合寫出來掛進閨房的詞,雖然最愛他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但總不能把一首悼亡詞每天掛在墻上吧。而這首《阮郎歸》就不一樣了,它是一首閨情詞,卻無半點閨怨、相思、愁腸之類的意味,詞中無不充盈著慵懶和愜意,平和與悠然。
美好的初夏時節,剛剛睡了個美美午覺的姑娘是被棋聲驚醒的,她走過雨后的荷塘,停在清泉邊戲水,也許空氣里都會有她甜潤的呼吸。
臆想一下,如果可以走進古代,我最愿意走入蘇軾的這闕詞中,賞過榴花,弄過清泉,然后呢?或煮茶捧書,或鋪紙研墨,就寫他的那句——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吧。
3.《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兒時聽過外公念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少女時代則喜歡背他的“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但是最近幾年,這首《浪淘沙》在我心里的地位卻是最重的。
那一個落雨的春天,雨打濕了空氣,也一定打濕了李煜的心,他又想到了從前,想到了他失去的江山,無論他夢過多少次,卻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與他往昔的繁華歲月如天上人間。
李煜很喜歡寫夢,無論是“夢里不知身是客”,還是“故國夢重歸”,抑或各種“閑夢遠”,都吟出了他潛藏的心聲。彼時他被囚北宋都城汴梁做“違命侯”,除了思想上能做做夢,還能干什么呢?
然而,僅僅紙上談夢也是不行的,正因著那首“春花秋月何時了”,宋太宗趙光義從中讀出了李煜思念江南故土之情,以防后患地賜死了他。
那一日,是中國農歷七月初七,巧合的是,李煜亦生于七夕。
李煜的一生,本就應該如他的生日這天一樣,詩情畫意,情深意長。
確實,他不適合做皇帝,也本無意帝位,他只想做醉心于詩詞歌賦的從嘉(李煜初名),與他的愛人琴瑟和鳴,可陰差陽錯,命運讓他成為了李煜(登基后更名),南唐第三位國君,亦是亡國之君。
我不想用政治的眼光去看待他,我愿意如他的愿,不把他當做什么君主,而是一位偉大的詞人,多情的才子,最美的情郎。
北宋亡了他的國,可是,他用他的詞征服的宋朝,是他將“伶工之詞”變為“士大夫之詞”,對宋詞的興起演變影響深遠。
至于這首《浪淘沙》,我不想說更多了,我記得《蔣勛講宋詞》這本書里曾經評價過,《浪淘沙》是李煜詞作中美學價值最高的作品,對此我深表認同。
4.《釵頭鳳》(紅酥手)(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當我們背“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的時候,當我們讀“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錚錚鐵骨的愛國詩人,竟有如此纏綿悱惻的情思和境遇吧。
陸游和前妻唐婉,應該是在對的時間里遇見了對的人,然而,命運捉弄,情與愿違,棒打鴛鴦的悲劇竟降臨在了這對甜蜜恩愛的夫妻身上。
分別難再會,各自論婚嫁。
幾年之后,沈園偶遇,春色在枝頭,一如當年他們共沐過的春光。可是物是人非,相思消瘦了朱顏。面對昔日愛人,陸游那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同時涌上心間,于是借微醉之際在沈園墻壁上題下這首《釵頭鳳》。
所有的悔恨無從表達,所有的思念不能傾訴,刻骨銘心有過,海誓山盟有過,但相依相伴的幸福卻再也沒有了。
所以,那一句山盟雖在,錦書難托,是痛點。我個人極愛。
后來,據說唐婉亦以一首《釵頭鳳》回應了陸游的那首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多艱難的愛與相思。
這一刻,我痛恨儒家所謂的孝道與服從。
5.《揚州慢》(淮左名都)(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我記得高中時,語文課本上某章同時出現了四首詞,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柳永的《雨霖鈴》以及姜夔的這首《揚州慢》。我當時最喜歡《雨霖鈴》,可如今,《揚州慢》更得我心。
北宋優秀的詞人實在太多了,相比之下,南宋要顯得黯淡一些,而姜夔正是南宋詞壇上那抹令人無法忽略的亮色,他的清空之風與同時代辛棄疾的豪放之氣共同撐起了宋詞最后的絢爛。
在這首揚州慢里,我始終著迷于那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動與靜,在這一瞬間,被他寫到極致。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而所有的景致,在姜夔筆下,又被他賦予了多少哀思?
這日,姜夔來到揚州,迎接他的不只是初晴的夜雪,還有被戰爭洗劫后的空城。金兵踏過南宋的土地,美麗的揚州再也不復昨日的繁華。
此時他心里一定是疼的,所以苦苦地問橋邊紅藥,年年為誰生?
現實殘酷,令人幾多悲嘆;回憶美妙,卻是深情難賦。
有什么辦法呢?他不是武將,甚至終生未曾及第,他一介文人只能將心底的愛國情思寄予在撫今追昔里。
其詞作中的清遠與空靈,很像他那顆漂泊的心,大概他的生命里也始終有一個無法抵達的夢吧。
突然我就想,如果換作辛棄疾看到這片被金兵踐踏過的土地,他會怎么寫呢?會不會沉痛地揮毫,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辛詞筆下的揚州是有著烽火揚州路的揚州,而姜夔筆下的揚州是青樓夢好的揚州,但不管怎樣,那都是他們心里最好的揚州。
6.《鶴沖天》(黃金榜上)(柳永)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逐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是我最早喜歡的詞人之一,如今雖然若干年過去了,愛亦不再那么濃烈,但落筆前我就已經打算好,定要選一首柳詞。
然后,那些婉約深情的句子瞬間紛至我的腦海。
我喜歡他的“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喜歡他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喜歡他的“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喜歡他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但是,但是啊……
那一句“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卻最讓我心動。
那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卻最令我心疼。
先不管他白衣卿相的仕途夢如何不順,也不講仁宗曾氣惱地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單說才子詞人這四個字,他是當之無愧的。
在這首《鶴沖天》之前他便寫過這樣的詞句: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風流才子占詞場,真是白衣卿相。
毫無疑問,柳永是北宋詞壇上非常有影響力的詞人。柳詞的婉約與蘇詞的豪放,是宋詞缺一不可的精彩華章。
如果說李煜為宋詞的興起演變貢獻巨大,那么,柳永對宋詞的拓展革新功不可沒。
在當時,柳詞受歡迎到什么程度呢?
凡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柳永最擅長浪漫的情詞,無論是相戀男女的離情別緒,還是秦樓楚館的歌舞升平,都能被他寫得自然婉轉。
他一向為歌妓舞女們所喜歡,甚至愛戴。于是,他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
然而,我知道,能讓他平生暢的,不只是風流、文采,還有他舍不掉放不下的政治抱負。
這首《鶴沖天》既有自我安慰的情緒,也有苦悶的抱怨。他的一生,到底沒有真正放棄博取功名之心,改了名字后,他終于考中了一次。
我相信,對青樓女子都能有愛有尊重的柳永會是個仁慈的好官,可這樣的他,還是讓我有一點點堵心。
你這個貨真價實的才子詞人,何須浮名啊?
不如歸去,做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不好么?
7.《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李清照)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在文采逐風流的詞壇上,女性詞人著實不多,而真正優秀的才女更是屈指可數。
李清照自然是個中翹楚,她的才華應該是為很多男人所認可的吧,雖然女人在古代總是要被忽略和壓抑的。
然而,“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對這三句的極高評價最初可是出自男人之口。這里面有一段想來有趣的佳話。
那一年的重陽節,李清照想念身在遠方的丈夫,于是寫下這首《醉花陰》。后來她將詞作連同自己的相思情一并寄給了趙明誠。明誠看后,自然佩服妻子的出眾才華,可又心存不甘。他一定想,我一能詩能文的堂堂男兒便真的不如一個女子么?
于是,他閉門謝客,忙了三天,寫出五十首詞,并將李清照的《醉花陰》夾雜在自己這些作品中,找了一位朋友來品評。朋友玩味良久,最后告訴他,只三句絕佳。明誠問哪三句。對方答,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也不曉得那一刻,明誠會不會故意苦著一張臉,說,好吧,我服了。
但心底也必有得意,如此才女,竟是他的愛妻。
誠然,趙明誠沒有妻子的才華好,沒有妻子的名氣大,但我想,他的存在,也是李清照的幸運。
她那幾首流傳千古的相思名篇是寫給他的,沒有這位琴瑟和鳴的伴侶,便不會有“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不會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不會有“想離情別恨難窮”,不會有“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更不會有“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位經歷了南北宋交替時期的女詞人,也許注定了不可能幸福終老。世事變遷,她再也做不回那個“卻把青梅嗅”的無憂少女了。
家國危亡時,她的詞,倍顯凄涼。
8.《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我第一次看到這首詞,是在《三國演義》上,那時我都不知道詞的原作者是楊慎。我對這位明代文學家真的知之甚少,還曾因為這首詞的精彩而將他誤作宋代詞人。
其實現在也是,我仍舊不大了解他。
和前面那些詞略有不同的是,這首詞真的完完全全是憑借詞作本身贏得了我的心,和作者關系不大,我根本說不出第二首或者第二部他的作品來。
但只有這一首便夠了。
老實說,第一批選擇的十首詞,無論悼亡,閨情,相思,詠史,懷古,甚至意難平之作,皆偏向于婉約,大概只這首最顯豪放了。
起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不禁讓人想起蘇軾“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情。整首詞,還是很容易就將我帶入英雄輩出、群雄逐鹿的三國時代,那段歷史、那本名著,我也是極愛的。是非成敗轉頭空,往昔的硝煙里,他們又有幾多感慨呢?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句讓我想起李叔同的“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雖然兩首詞的風格與所表達的感情全然不同,但既然能杯酒相逢,就且盡生前有限杯吧。
9.《浪淘沙》(五嶺麥秋殘)(歐陽修)
五嶺麥秋殘,荔子初丹。絳紗囊里水晶丸。可惜天教生處遠,不近長安。
往事憶開元,妃子偏憐。一從魂散馬嵬關。只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
如果是幾個月前,我不會想到自己能選這首《浪淘紗》,其實我一直是很愛他的另一首《浪淘紗》,“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或者,多數人可能更熟知他的《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吧。
然而,我還是在見到這首詞后就喜歡上了,雖然相見甚晚。
首先,我要說,絳紗囊里水晶丸,形容得真是好,這大概是對荔枝最精致的描寫了。
其次,我喜歡長安這兩個字,長安繁華過,鼎盛過,沒落過,憂傷過,它是中國歷史長河中的驕傲,也是今天憑欄懷古時的感慨。
最后,我想聊聊詞的內容,我知道詞人是有批判和諷刺的意味在里面,但我個人的感情,是偏憐妃子的。就像讀《長恨歌》一樣,我更愿意關注愛情的主題,而不是政治的主題。
那場發生于盛世大唐的絕戀是悲情的,身不由己,揮淚死別,是李隆基最深的痛與無奈。他可以為她一騎紅塵傳送荔枝,卻不能為她一手作別半世江山。江山與美人,他選了前者。可有時我會想,或許他根本沒有選擇。
后人對這段感情抱有否定和諷刺的態度,無非是她惑了君心,亂了朝綱;他沉溺享樂,不思進取。他和李煜不一樣,他是有能力做個好帝王的,他的朝代的基礎那么好,他是帶領唐朝達到過極致頂峰的人,然而,他撞見了愛情,從此,他的理性沒了,他潛藏的浪漫一發而不可收拾。
日日操心國事的時候可能看不出來,但玄宗真的是多才多藝,他通音律,擅作曲,長于書法,也能寫詩。不知道楊玉環死的時候,他有沒有后悔過自己當年政變登基,如果不是人主,他會好好做個人夫么?
當然,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正如詞的結尾,只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
貴妃愛荔枝的典故也只能流傳于歷史的笑談中,而紅塵滾滾到今朝,開元盛世已遠去。
10.《浣溪紗》(誰念西風獨自涼)(納蘭容若)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批的最后一首了,真的有太多好詞讓我糾結。宋詞的長卷,璀璨得令我眼花繚亂,所以更加舉棋不定。
最終一狠心,不如就選首清詞好了。
清朝詞人,納蘭容若,至少在我心里,是有分量的。
與他的名字——納蘭性德——比起來,我更愿意稱他的字——容若,僅這兩個字,就是帶有詩意詞韻的。
前幾年,不知何故,納蘭詞突然掀起一段風潮,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幾乎被用到爛。可能正因為被念叨得有些麻木,所以沒選那首《木蘭花令》,而且說實話我也只喜歡首句罷了。
相比較而言,我更愛這首《浣溪紗》,愛“賭書消得潑茶香”,愛“當時只道是尋常”。
人生中,如果能為一個人紅袖添香,如果能和他賭書潑茶,那是怎樣的幸運。尋常生活,哪里需要什么舉案齊眉,最好也別時時柴米油鹽,有那樣一段光陰文學著文藝著,相知相愛,又棋逢對手,是為最好。
不過,這首詞,遠遠沒有如此幸福。幸福的是昨天,卻不是今朝。
這是在西風凄冷、黃葉凋敝的殘陽里懷念著往昔的美滿,感嘆尋常往事不可再現。
寫到這里我才發現,竟這樣巧合。這批詞里第一首《江城子》是蘇軾的悼亡詞,而這最后一首竟也是悼亡詞。雖然不像“十年生死兩茫茫”那樣字字含淚,卻也是凄苦心情猶自知,一片傷心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