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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再沒有比立于兩個互相角力的強國之間更尷尬的事了,你隨便站哪一隊都討不了好,沒準兒兩邊還會暫時放下敵對情緒,合起伙來收拾你。比如,夾在德國和俄國之間的波蘭。
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波蘭的領土數次被瓜分,每一回幾乎都有德國人和俄國人參與。好不容易一戰后能喘口氣兒了,僅僅過了二十年,被瓜分的厄運再次降臨到波蘭頭上。
1939年9月,蘇聯和納粹德國分別從東西兩面入侵波蘭,9月25日蘇德兩軍舉行聯合閱兵式,打家劫舍之后堂而皇之搞了個大新聞。旁邊的英、法和當時還沒有當上世界警察的美國,本指望用犧牲其它小國的辦法將納粹的禍水東引至蘇聯,結果傻眼了。
俄國人:“怎么滴,你能來我不能來?”
德國人:“哪能啊,常來玩啊。”心里卻默念:“我呸!”
1941年蘇德徹底撕破臉開戰,納粹德國順勢占領波蘭全境。三年后,蘇聯紅軍反攻進入波蘭。整個二戰期間,波蘭約有600萬人喪生,首都華沙成為一片瓦礫。
德國占領波蘭全境后,在種族優劣論的直接影響下,境內的少數民族首當其沖就遭了殃,不但被納粹欺負,還被排外的波蘭人欺負。很多人以為波蘭的少數族裔就只有猶太人,其實不然,做為多民族國家,波蘭還生活著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立陶宛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馬扎爾人、羅馬尼亞人、吉普賽人等等。當然,猶太人是其中最命運多舛的族群,沒有之一。
二戰前, 波蘭是猶太人在世界上的第二大聚居地,僅次于美國。當時波蘭的猶太人口達350 萬,占全國總人口的10 %、城市人口的40 %。 以首都華沙為例,猶太人占華沙人口的30 %, 是當時華沙最大的少數民族群體。二戰中波蘭猶太人約有近300 萬人喪生, 也就是說,死于二戰的波蘭人,每兩個人里就有一個是猶太人,相對于猶太人只占總人口10%的比例,這個死亡率是非常高的。
戰前的歐洲一直有排猶的風氣,而波蘭絕對是排猶的急先鋒,奧斯維辛集中營為何設在波蘭,不是毫無因由的。德軍占領時期,不少波蘭人爭先恐后地幫著德國人屠殺猶太人;哪怕是二戰結束后,波蘭人依然沒有停止對猶太人的迫害。為了牢牢捂住從猶太人那里強占來的土地、房屋和其它財產,波蘭人對幸存后回到家園的猶太人再一次舉起了屠刀。不少從大屠殺中幸存的猶太人,卻沒有逃過來自昔日鄰里的暗算。上世紀四十年代后期、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在政府縱容的排猶浪潮中,波蘭猶太人曾經三次大規模地向海外移民,而如今留在波蘭的猶太人只有區區1萬人。
奧斯維辛集中營大門上的德語標志:勞動創造自由
之前做了一長串鋪墊,是為了更好地理解今天要介紹的電影《鋼琴家》,這是一部以波蘭猶太鋼琴家的真實經歷為藍本的片子,囊括了2002年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以及次年奧斯卡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獎。個人覺得,二戰猶太人題材的影片,包括《辛德勒的名單》以及《美麗人生》,都難以望其項背。
回到二戰時的華沙, 在德國人對猶太人出手之前,華沙猶太人的境況已經不妙,波蘭人針對猶太人的襲擊事件以及打砸搶燒屢屢發生,并且在無人阻止的情況下愈演愈烈。后來,猶太人被迫佩帶六角星袖標(六角星又稱大衛星,是猶太教和猶太文化的標志),并被德國人強行集中到隔離區,美其名曰“保護猶太人的人身安全,以及隔離傳染病”。
電影《鋼琴家》劇照中的袖標,表明了鋼琴家猶太人的身份
將近50萬猶太人擁擠在從前只能容納3.5 萬人的區域內,不得踏出隔離區一步,區域內的22道出入口由德國憲兵和波蘭警察守衛。隔離區的猶太人缺衣少食,無醫無藥,時刻受到饑餓、寒冷以及致命性疾病的威脅。一些猶太婦女和兒童,利用各種各樣的便利條件,偷跑出隔離區,用僅存的值錢物品換回食物,可是一經發現,輕則監禁,重則處死。
1942年7月開始,隔離區的青壯年陸續被送入勞動營服苦役,老人、兒童和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則被分批送往死亡營,大多數人動身的時候,以為只是換一個更差的居住環境,不會想到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亡之路。
劇照:隔離區的猶太人被分批驅逐到集中營,行李物品的主人都有去無回
在驅逐隔離區猶太人的過程中,少數猶太人產生了警覺,并開始反抗。1943 年1月,隔離區陸續發生反對驅逐的武裝反抗運動,這也得多虧了波蘭抵抗組織偷運進來的武器。波蘭人有反猶的,也有幫助猶太人的,這也是影片主人公得以幸存的基礎。4月,德國人開始清除華沙猶太隔離區僅存的6萬人,隨即爆發了隔離區猶太人的起義。但這些武器匱乏,連飯都吃不飽的猶太人向荷槍實彈的德國軍人發動反擊,無異于以卵擊石,7000 人慘死在血腥鎮壓中,5萬多人被送往死亡營,至此,華沙猶太隔離區全部被鏟除。
盡管起義的結局慘烈,但仍然是值得銘記與稱頌的,抵抗而死,無論如何也比乖乖就范,然后活活死在集中營毒氣室強。27年之后,當時的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正是在華沙猶太隔離區起義紀念碑前,下跪默哀。勃蘭特的“華沙之跪”,極大地提高了聯邦德國的外交形象,也為他本人贏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在武裝起義爆發前后,僅有少量幸運的猶太人,逃出了隔離區,這其中就有《鋼琴家》角色的原型,瓦拉迪斯羅.斯皮曼。他不僅從大屠殺中幸存了下來,還熬過了二戰,并活到了2000年。
真實的原型
那么,除了運氣之外,他的幸存法則是什麼?
第一,健康的體魄。如果體質弱,首先就熬不過在隔離區的生活,不等進集中營,就會死于寒冷、饑餓和瘟疫。其次,在逃出隔離區后,東躲西藏的環境,使生存條件進一步惡化,象作者這樣的廢柴,一定活不過三天。
第二,強大的心理素質。籠罩在暴力和死亡的陰影之下,一個在敵戰區躲藏的猶太人根本無法預知到底能活幾天,每一天都可能是末日。加上他的父母、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全部被送往集中營(事后得知,他們無一幸存),和家人的生離死別,也很容易摧毀一個人的心理。這些,瓦拉迪斯羅都熬過來了。
第三,良好的人際關系。就算你身體健壯、心理強大,要是沒有其他人的幫助,在那種猶太人還不如過街老鼠的情況下,想要活下去,是根本不可能的。第一個幫助他的人,是使他免于被送往集中營的猶太警察,他將瓦拉迪斯羅從轉運隊伍里一把拉了出來,攆到了一邊;逃出隔離區后,瓦拉迪斯羅在波蘭電臺的同事和一些音樂家朋友,為他提供了藏身之處。所有幫助他的波蘭人,無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人。
第四,語言能力和一技之長。1944年11月,鋼琴家在外出搜尋食物的時候,被一位納粹軍官發現。瓦拉迪斯羅早年曾經在德國學習音樂,因此與軍官用德語交流毫無障礙。當得知衣衫襤褸、餓得瘦脫了形的猶太人是個鋼琴家的時候,這位名叫維爾姆.霍森菲爾德的納粹軍官,要求他彈上一曲。
這個橋段中,電影原聲用了波蘭鋼琴家Janusz Olejniczak
演奏的肖邦《G小調第一敘事曲》片段。
此后,軍官告訴他更加隱蔽的藏身處,并時不時給他帶來面包、果醬,甚至把自己的一件軍大衣留給他保暖。
假如瓦拉迪斯羅不會說德語,不會彈鋼琴,假如這位納粹軍官不是音樂愛好者,這個故事到底是怎樣的走向呢?
1945年1月,蘇聯紅軍進入華沙,身穿納粹軍服的瓦拉迪斯羅還差一點被紅軍誤殺,還好他又逃過一劫。
但是那位救過他的納粹軍官維爾姆.霍森菲爾德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他被俘虜并押送到了位于蘇聯的戰俘營。從現有資料來看,維爾姆.霍森菲爾德在戰時是個猶太人同情者,他幫助過的猶太人不只瓦拉迪斯羅一個。在戰俘營中,維爾姆寫信給妻子,并列舉了他拯救過的猶太人姓名,讓妻子與他們取得聯系,希望以此獲得自由。
維爾姆.霍森菲爾德日記:我無法理解,我們怎么能夠對手無寸鐵的平民、
猶太人犯下如此罪過。我一次次地問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瓦拉迪斯羅是在1950年才輾轉知道維爾姆的遭遇,盡管他和其他被維爾姆拯救的猶太人積極奔走,這名前納粹軍官還是于1952年死在了蘇聯的戰俘營。據信,他死前曾經遭受虐待。
無論是德國戰俘營的蘇聯人,還是蘇聯戰俘營的德國人,甚至盟軍戰俘營的德國人,非正常死亡人數都是以百萬計。維爾姆只是其中的一個。
本片的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生于1933年,他不但是波蘭裔猶太人,同時也是大屠殺幸存者。《鋼琴家》中的猶太人隔離區、親人被送往集中營、東躲西藏象老鼠一樣生活,也全部都是導演的親身經歷,他的母親死于奧斯維辛集中營。
童年的噩夢使他一度不敢拍攝二戰猶太人題材的電影,一直到年近七旬的時候,也許是為了對自己有個交代,也許是《鋼琴家》的原型于2000年去世對他有所觸動,才終于有了這部蜚聲國際影壇的杰作。
導演羅曼.波蘭斯基
作者有話說
受這部片子影響,作者找圖的時候,看了太多尸骨累累的圖片,幾欲作嘔,但全都沒有用在文中。
導演波蘭斯基這個人的經歷本身就像一部電影,他的第二任妻子在身懷六甲時被邪教教徒殘忍地殺害;自己后來又深陷“嫖宿幼女”的丑聞中,并因此被美國通緝將近40年。
看過這個故事,肯定很多人會聯想到蘇聯人在波蘭犯下的罪孽,比如卡廷慘案。據估計,戰爭中在蘇占波蘭地區有約150 萬波蘭人喪生,很多人雖非直接被屠殺,但也是因饑餓、勞累和疾病死于流放途中或勞動營和監獄里。因篇幅和主題關系,就沒有延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