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晚上正刷手機，好友發(fā)過來一張文字圖片，上面醒目的一行字“開朗又溫順的乖孩子是精神上的自殺者”。我倆幾乎同時在對話框里打出：這話太狠了。其實殘忍的是，人并不自覺的精神內(nèi)部真相。“相愛相殺”“他殺自殺”在家庭中察覺不到的深處驚心動魄地上演，可能離我們每個人都很近。而正是因為它們基本不會真實發(fā)生，才更令人們感到難以置信。只是，這些危險動力在愛和理智的規(guī)勸下，更常見以生活瑣事上的沖突展現(xiàn)出來。抱怨、爭吵、冷戰(zhàn)；人們把婚姻變得不幸，仿佛是帶著與養(yǎng)育者的愛恨情仇，回饋給原生家庭的最好“禮物”。一位30多歲的女性來訪者，她來尋求咨詢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總是忍不住想象拿家里的硬質(zhì)擺件朝一歲多的女兒砸過去；或者擔心路過某個建筑時，她抱著的女兒被高空拋物所傷。二是，日漸無法與脾氣暴怒的老公相處，婚姻已走向解體的邊緣。最令她惶惑的是第一個問題。她覺得自己很愛女兒，更沒有做出實質(zhì)性傷害的舉動，但理解不了加諸在女兒身上的暴力幻想，自責和恐懼讓她日夜不寧。精神分析的工作，就是要把說得出來的不解沖突，帶向意識的深處。我說：“或許，也正因為你很愛女兒，才讓你用這種特殊的想象方式，把傷害從你們母女之間，排除出去。”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幾秒后，肩膀松下來，開始抽泣。她迅速想到一次早年的經(jīng)歷。小時候家里住平房，一天她和兩個小伙伴在院門口跳繩，正玩得高興，在院里干活的父母吵起來。母親抄起一塊廢磚大喊“躲遠點”，還不及她反應，后背就迎來重重一擊，磚頭落地碎裂，小伙伴嚇傻了。父母奔過來時，她只記得聽到母親一聲“活該”，后面就都沒有印象了。一個孩子是不可能也不需要對媽媽有戒備的；但那次后，無條件信任這回事，在她心里和那塊磚一起碎掉了。甚至，她要不斷說服自己，那個可怕的念頭不會是真的，因為太震撼了。如果孩子覺得媽媽要殺死自己，這個小孩會很憤怒，很恨——恨自己不是被媽媽愛和期待著的小孩；可能會以抑郁、意外受傷等方式“自殺”。當這個孩子成年后步入婚姻并伴隨著孕育，這個創(chuàng)傷可能會被激活。如我的來訪者，她讓傷害在想象層面發(fā)生，如此便防止了真正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而她的母親，何以如此“狠毒”？原因很無稽俗套，因為沒有生出男孩，遭到婆家的惡語相向。婆婆重男輕女，兒媳被物化為生育工具，母親的地位可想而知。有多卑微就有多仇恨，在那樣傳統(tǒng)的文化背景下，女性被卷入施暴者的行列，基本上沒什么懸念——和婆婆一起“殺死”自己的各種女性身份和價值，再將精神的死亡傳遞給女兒。這就是不幸的路徑。還遠不至此。父母關(guān)系也極度糟糕，一聲大吼開始，緊跟著密集的相互謾罵，是夫妻兩人溝通的常態(tài)。在來訪者受傷的那年秋天，由于特殊原因，她被送往姨媽家寄養(yǎng)并且在那里上學。姨媽待她一般，偶爾冷言冷語。寄人籬下活得小心翼翼，很多需求被無視。唯一安慰的，是和姨媽家的表妹關(guān)系不錯。真正讓她感到脫離苦海的是遇到了現(xiàn)在的老公。他是一枚溫和的理工男，父母雖不富裕，但成長環(huán)境卻是無憂無慮的；從戀愛到結(jié)婚三年中，兩人談不上有多浪漫，日子倒也風平浪靜。一切的驟變，從她懷孕開始。像被施了魔咒般，她開始討厭肚子里的孩子。敏感、挑剔，對周遭一切不滿，老公在她的大吼大叫下噤若寒蟬。在孩子出生的一年時間里，家庭變成了她縱情演繹童年不幸的舞臺，過往的傷痛在毫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悉數(shù)登場。熬過了孕吐，她才有力氣物色月子中心，陰差陽錯沒有預定成功，此過程老公并不知情。在一個直男心中，從醫(yī)院出來回家坐月子，再由一方老人過來幫忙就可以。婆婆過來伺候月子的那段時間，婆媳關(guān)系的尷尬可以想見。剛滿一月，婆婆以公公在家無人照顧為由，匆匆撤回老家。老公工作忙，萬不得已之下，她向娘家搬救兵，還好父母同意一起過來。用她的話說，父母是來幫忙的，更是搬到她家里來吵架的。新手媽媽的各種疲憊和委屈，再加上父母的關(guān)系，再次讓她爆發(fā)了。童俊教授說：一個恨母親的女兒，最后就成了這個母親。她指責老公沒有主動安排好月子中心，以至于她月子期間從心理到身體的各種不爽。老公一臉懵，當初你也沒有說呀，我們的條件不是負擔不起。這反而讓她更加生氣：什么都要我說，那你的責任在哪里？月子中心這筆舊賬被她無數(shù)次翻出，并且泛化為諸多生活瑣事的核心邏輯：我不說，你就應該提前去做；你作為家庭的參與者并不能令我滿意，作為男人，你必須是發(fā)起者，我才感到安全。這是她早年的創(chuàng)傷再現(xiàn)。來到這世上就很抱歉，無論原生家庭還是在姨媽家，無依無靠，需求被無視，提要求是件羞恥的事情。所以在目前的婚姻里就變成，凡事寧可把自己憋出內(nèi)傷，自己去解決，也絕不“麻煩”老公；為的就是要重復體驗過去的絕望，再對對方加以指責。再往前推一點看，這是心理發(fā)育過程中的自戀受挫。對于不會說話的嬰兒來說，TA不用哭或者稍微一哭，媽媽就精準感知到嬰兒的需求并即刻滿足，那該是多美妙的事情。就像在七夕情人節(jié)，無需開口，愛人突然送來一件禮物，分毫不差擊中你的喜歡，感覺人生瞬間就到達了巔峰。老公逐漸招架不住她的“瘋狂”，一向好脾氣的他也會忍不住朝她大吼“你到底要我怎么辦”？而她不變的回答足以讓對方氣絕身亡“怎么辦你自己去想”。顯然，早年在原生家庭中獲得過健康自戀的老公，這個“好客體”也經(jīng)受不住如此的錘煉，眼看開始瓦解。由此可見，親密關(guān)系的質(zhì)量，是互動出來的。這就是她前來求助的第二個問題。在她不自知的情況下，親手把老公變成了無法忍受的暴怒者。婚姻走不下去了，這使她在制造了強迫性重復的體驗過后，感受到更深的絕望。表妹來家里，看不下去勸了幾句，她竟然對表妹吼起來。臨走時，表妹冷靜地告訴她：“我不和你吵，但你要想想，以后怎么好好說話。”咨詢中，她茫然地看著我說：“在我父母那里，我沒見過好好說話是什么樣子。”是啊，找到一個能夠好好說話的老公，她卻出現(xiàn)了原生家庭中的“戒斷反應 ”。強大的情感和情緒中心神經(jīng)，戰(zhàn)勝了認知，令她硬生生復刻出了過往最熟悉的關(guān)系模式。到這里，我們對這位女性的境遇與原生家庭的聯(lián)系，有了大致的理解。她的遭遇讓人沉痛，但和她一起理解這些沉痛，對改變命運是至關(guān)重要的。因為理解而領(lǐng)悟，改變才有了前提；有些改變遲遲不能發(fā)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理解和領(lǐng)悟不夠。當一位女性成為媽媽，身份上的銜接和轉(zhuǎn)換，難免會再次激活她的精神內(nèi)部活動，其中包括早年的發(fā)展創(chuàng)傷、和撫養(yǎng)者的關(guān)系，對應到當下的親密關(guān)系以及和孩子的關(guān)系；這對她是全新又具挑戰(zhàn)的考驗，也是刷新和改寫舊經(jīng)驗的好時機。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另一個人去探索、理解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被動等到另一個人來拯救自己，而自己什么都不做。如果一定要問怎么做，還以這位來訪者為例，在理解了自身的模式是如何在婚姻當中運轉(zhuǎn)以后，直接對老公說：“我想考慮去月子中心，雖然這對我來說難以啟齒，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幫我。”我想絕大多數(shù)的老公都不會說：“確實，你應該為你提出這個需求感到羞恥。”無論結(jié)果如何，當這位女性以真實的自我在關(guān)系中呈現(xiàn)，雙方就有機會從感受到現(xiàn)實去討論解決方案。這個過程本身，就經(jīng)歷了在原生家庭中不同的體驗，即：我可以提需求，可以被看見、重視，甚至被滿足。這就是所謂的“增加新的客體經(jīng)驗”，直到形成一定數(shù)量，建立起新的更適應性的神經(jīng)連接反應，繼續(xù)保護和發(fā)展自我。你會發(fā)現(xiàn)，人間還是值得的。*本文案例的內(nèi)容，均進行過細節(jié)化的處理
作者：徐亞輝，二級心理咨詢師，UM心理主筆；做人性的觀察員與理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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