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張國榮和梅艷芳生前最后一次合作，共唱一曲《芳華絕代》，全場沸騰。哥哥以最普通的T恤西裝出場，他和梅艷芳在場上互相擁抱彼此撫摸，既纏綿不已又一派天籟，今天回頭重看，真是令人不勝唏噓。惺惺惜惺惺的黃金一代已經(jīng)走遠，今天站在舞臺上的，一個比一個彈眼落睛，真正驚心動魄的卻有幾個？
張國榮的美，是清晨亞當(dāng)好顏色，因此，本質(zhì)上，就像亞當(dāng)什么都不穿還是亞當(dāng)，哥哥穿什么都是鶴立的哥哥。他在《流星語》里扮演金融風(fēng)暴后的潦倒男人，造型師也盡力把他裝扮得邋遢遢皺巴巴，但是，有什么用呢，當(dāng)他用寶玉般的眼光穿過銀幕注視我們，就算他穿的是麻袋，他還是最清貴最華麗的伊甸初男，如同他自己唱的，“天生我高貴艷麗到底”。
因為高貴因為艷麗，哥哥“顛倒眾生吹灰不費”，重溫他的電影和相片，有時候會驚嘆，一樣的發(fā)型，成龍用著一派江湖氣，哥哥剪著就儒雅斯文，他穿件老頭汗衫也是《金枝玉葉》，戴個工作帽也是《金玉滿堂》，天生香氣藏不住，他是鳳也是凰，所以王家衛(wèi)說到張國榮,也嘆息，他什么都好，就是舉手投足里都能看到那是張國榮。好在這個行走人間的張國榮人見人愛，《縱橫四海》里，周潤發(fā)把紅豆妹妹留給他，因為是張國榮，這個故事依然是童話；《英雄本色》里，嫌棄江湖老哥狄龍的因為是張國榮，觀眾也能回頭重新接納他。反過來，因為有哥哥在場，《霸王別姬》里的鞏俐就沒了氣場，跟他一起《阿飛正傳》的劉德華，出場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主場。星光燁燁如《東成西就》，九十年代香港的王者之師，張國榮依然能在梁家輝劉嘉玲梁朝偉張曼玉林青霞張學(xué)友王祖賢鐘鎮(zhèn)濤葉玉卿的國色天香陣容中穩(wěn)據(jù)頭牌，他水盈盈粉嘟嘟，一個人就能詮釋最癲最狂最恣肆的港產(chǎn)想象力。他就是那個時代的魂魄，當(dāng)之無愧的香港絕色。
香港幾次選美，張國榮都當(dāng)選了靚尊，艷壓林青霞李嘉欣等人，港人還是有眼光，因為張國榮的美真正是芳華絕代，不可一世。他是孩子和天神的混合，他可以不負(fù)責(zé)任拋棄蘇麗珍也可以死心塌地跟住段小樓，他在銀幕上兩三個小時，演繹的從來不是一生一世，他用電影現(xiàn)在時詮釋出一個男人的過去時和將來時，就像《胭脂扣》的十二少，《阿飛正傳》的旭仔，《春光乍泄》的何寶榮。其他演員被角色定義，他定義角色；其他演員被美定義，他定義美。他就是自己的時光機器，他活躍華語藝壇四分之一個世紀(jì)，歌壇影壇就有二十五年不衰期。
據(jù)說，梁朝偉有一次在內(nèi)陸，被張國榮的一個影迷悲情問話：“黎耀輝，你還記不記得何寶榮？”這個影迷當(dāng)時記錄說，梁朝偉沖她的方向點了點頭。這個事情，在榮迷中傳播很廣，一歲一哭榮，張國榮節(jié)氣又到，不過今天，到我們這一代榮迷已經(jīng)比哥哥還老，我倒是常常恍惚，不知道何寶榮還記不記得他的黎耀輝，他的前世。（毛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