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分享過林逋的《長相思》。
想來大家還記得:“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林逋最有名的稱號是“梅妻鶴子”,最有名的詩句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自從這兩句詩橫空出世以后,暗香就成為梅花的專稱了,一種花因為兩句詩而得名,極為罕見。
可惜的是,林逋的詞遺失得很多,傳到今天的只有三首,今天我們分享他僅存的三首詞中的第二首。
這說明至少在我們的心中,林逋在宋詞的發展史上是有地位的,這首詞是《點絳唇·金谷年年》: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這首詞的題目是《題草》,那么這首詞是不是詠草的詠物詞呢?我們分享完全詞以后,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開篇的“金谷年年”四個字,寫出了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一座私家園林——“金谷園”。
“金谷園”的主人是西晉的大富豪石崇,石崇是怎么發家的呢?
石崇因為在荊州刺史任上,既為官又為匪,劫殺過往的客商而暴富,暴富后的石崇在洛陽的邙山谷水邊上修建了這座金谷園。
金谷園的園林那是依照著地勢而建的,樓臺亭閣、池水碧波、修竹茂盛、百花爭艷,“洛陽八景”之一的“金谷春晴”指的就是這兒的春天美景。
這首小令上片開篇就說“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
意思是說,金谷園年年都是滿園春色,可是今天的金谷園已經雜亂無章,誰是它的主人呢?這等于說當年繁華的金谷園到了宋代初年已經是一片荒蕪。
當年的繁華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經是風光不再,那么當年著名的私家園林金谷園,到底是怎么樣荒廢的呢?
據《世說新語》等文獻記載,石崇這個人太奢侈了,金谷園的廁所里都安排了十幾位顏值頗高的婢女,穿著名貴華麗的衣服帶著香囊。
有一次石崇大會賓客,有一個叫劉實的侍中上廁所,看見廁所里面有絳色的蚊帳,并且有漂亮的婢女捧著香囊在旁伺候,嚇得他趕快跑出來,他以為自己誤入了石崇的臥室。
最終,一件小事讓金谷園敗落,這件事源自一個叫綠珠的歌女。
石崇的金谷園是美女如云,但石崇卻偏偏專寵一位叫綠珠的歌女。
這個歌女是石崇的南方為官的時候得到的時,石崇在金谷園為她專門修建了一座華麗的小樓,取名叫“綠珠樓”。
石崇本人天天和綠珠泡在一起。后來石崇的政治靠山賈皇后被廢,石崇被連帶免官,石崇的政敵趙王司馬倫掌握了政權。
司馬倫的親信孫秀早就仰慕這個綠珠了,趁著石崇政治上的失勢,公開到金谷園搶奪綠珠。
石崇了讓金谷園中的美女全部精心打扮,然后由孫秀任意挑選,但是拒不讓綠珠出面。
孫秀知道這件事以后,就在趙王司馬倫的支持下,利用皇帝的名義派兵圍住了金谷園,綠珠最終是墜樓自殺以示不從。
這件事讓孫秀惱羞成怒,他誣告石崇謀反,殺死了石崇全家,由朝廷沒收了石崇的全部家產,金谷園從此荒廢。
這上面我們講了金谷園的荒廢,但是金谷園的大名僅僅是因為它是一座著名的私家園林嗎?
不全是,金谷園之所以如此有名,源于石崇曾經寫過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金谷詩序》,這篇轟動一時的《金谷詩序》現在還保存在《世說新語》這部書的《品藻》篇。
據石崇的《金谷詩序》的介紹,這個“金谷園”有清泉、茂林,是一所名貴的山中別墅。
有一次了石崇在金谷園舉行盛大的宴會,宴請了潘岳、蘇紹等三十位名士來飲酒作詩,用宴會來送別當時要返回京城長安的征西大將軍、祭酒王詡。
這場告別宴會,夜以繼日,或登高臨下、或列坐水次,各種樂器了放到車上,一邊走一邊演奏,參加宴會的人每一個人都要寫詩抒懷。
如果你寫不成要罰酒三斗,當然這個斗就是杯,要罰酒三杯,這場宴會就成了中國歷史上的文人佳話。
后來石崇把這次宴會的事編成了一個集子,并且撰寫了《金谷詩序》這篇文章。
五十年后的永和九年,王羲之在紹興召集四十二位文人雅士,曲水流觴,暢敘幽情,留下了著名的《蘭亭集序》。
南蘭亭、北金谷就成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園林代表,只是蘭亭的雅集令人羨慕,金谷的教訓令人噓唏。
以上我們介紹了金谷園的前世,我們讀這首詩的時候,先看看這首詩的上片所描寫的金谷園的今生。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意思是什么呢?
意思是當年的金谷園那么繁華,這里舉行的文人雅集令時人和后人無限向往,當時舉行的送別宴會,成為了歷史上的佳話,記住這次活動的《金谷詩序》也成為文化市場的名作。
可是今天的金谷園呢?年年春色依舊,但是當年的名園已經亂象叢生,連今天的主人是誰都無法知道了。
園中枝頭的殘花,伴著如煙似霧的細雨落了一地,這就是金谷園的今生了。
下面我們看這首詞的下片,“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暮色蒼茫的時刻,再次聽到了送別的離歌,“又是離歌”這四個字讓人明白,不想聽你又不得不聽,這真是“傷心事連著傷心事,命苦人挨著命苦人”。
“一闋長亭”,這是送別的離別曲,再次刺穿的是人的心,長亭邊上,日暮時分,踏上了征途,只能說明行者是非走不可了。
如果是痛痛快快地走、毫無心理負擔地走,當然應當是及早出發,一直延遲到暮色上來才出發,說明已經為這個離愁耽誤了一天了,最終還是不得不走。
送行者的離情就像無邊無際、無處不在的春草一樣,而且是南北東西路都布滿了送行者的別情,但是行者仍然最終是踏上了征程。
我們在前面分享李煜的《清平樂·別來春半》時,曾經談到李煜這首詞下片末尾的兩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說李煜化用了《楚辭·招隱士》的名句,“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其實《楚辭·招隱士》原意是說,山中的環境惡劣,春天已經來臨,春草已經鋪滿大地,王孫還是早點歸來吧。
林逋的這首詞也化用了《楚辭·招隱士》的意思,所謂“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意思是說黃昏時分又到了離別之時,送者與行者在這里話別,南北東西的芳草,猶如送行者滿滿的別情。
這首詞特意點出“南北東西路”,把各個方向全部點到,說明別情深廣。
我們分享這首詞的開篇時曾經提出一個問題,這首詞的題目是《題草》,那么這首詞是不是詠草的詞呢?
有人認為這是一首詠物詞,也就是詠草詞,單從題目上看這沒錯,但是通讀完全篇,它是詠草詞嗎?
我想這應當是品讀這首詞繞不開的一個問題,從上片看寫的是金谷園的今生,金谷園的前世我們已經用大段的篇幅講過了。
上片寫的就是金谷園的今生,如果拿著金谷園的今生對照著我們最前面講過的金谷園的前世,只能說這首詞的上片表達的是作者的感慨,或者是表達了作者的無限的感慨。
從下片看,暮色中的離歌再次響起,長亭送別的場景再次出現,遠行的人踏上了征程,但是四面的路鋪滿了青草,這是詠草嗎?我看不是。
草在這首詞中出現了兩次,上片“亂生春色”是雜亂的春草,下片四面八方的路上長滿的是春草。
但是無論是上片還是下片,草都不是詩人歌詠的主角,上片讓人感傷的是生命無常,下片讓人感傷的是別離之苦。
上片寫的是送別的心境環境,下片表達的是這首詩的主旨,就是別情、離情,
所以這首詞不是一首詠物詞,它是一首抒發別離之情的詞,最后讓我們重溫一下林逋的《點絳唇·金谷年年》: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