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之子
曾經，我把第三回寶玉初見黛玉即哭泣摔玉理解為愛慕之下的一種求同心理，這原是不錯的，但總覺得有點似是而非、隔靴搔癢的味道。
賈寶玉為什么見了林黛玉，那么地恨那塊跟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標志著他不凡的，保佑他一生的通靈寶玉呢？
賈寶玉的哭是“滿面淚痕”，說明是一種發自心扉的痛徹。在我理解，這是一種生命本能的直覺，而這種生命直覺，就來源于木石前盟的還淚神話和通靈寶玉的來歷。
首先，神瑛侍者和通靈寶玉下凡的目的并不同。
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欲下凡造歷幻緣”，是因了日日邂逅飄逸靈動的絳珠仙子，挑動凡心，打通情關，是動了情，這說明道行不深，修行不夠，因此要下凡去體驗一番愛恨悲歡。所以神瑛侍者下凡，全是為了情。
而那塊頑石，也就是通靈寶玉的下凡雖然都是因為有“凡心”，卻是迥然不同的。通靈寶玉下界是為了體驗富貴繁華的溫柔鄉。所謂：
“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
玉者，欲也。
神瑛侍者和通靈寶玉下凡，一個為情，一個為欲，目的本就不同。而且從二者的性格來看，神瑛侍者是連一株干涸將死的小草都懂得垂憐的人，有好生之德，有博愛之心；而頑石呢，則是聽說富貴繁華便心動不已，皆是性情使然。
其次，通靈寶玉是橫插進來的。
本來，神瑛侍者下凡投胎，絳珠仙子跟了去，是沒有這塊頑石什么事的。他是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臨時的主意，大展幻術，將其置于神瑛侍者投胎肉身的口中來到人世的。神瑛侍者壓根兒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塊玉石跟隨而來。
第三，最重要的是，這塊不請自來的通靈寶玉阻礙了神瑛侍者去追求情。
神瑛侍者下凡，是要去追求愛情的。可是因了這塊通靈寶玉，他被叫做了賈寶玉。這意味著在神瑛侍者追求愛情的過程中一直會有世俗的欲望在阻撓。如果沒有這塊玉，薛家的金鎖就沒有了對應之物，薛家的金鎖也就無從而來，也就沒有金玉之說，沒有金玉良緣，他和黛玉的愛情，就會順利平坦得多。
所以，賈寶玉雖然此時不明所以，但憑著本能的直覺，他感覺到了這塊玉會給他帶來不祥之兆，特別是在他遇到林黛玉時，這種感覺尤其強烈。他是那么傷心，仿佛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他和林黛玉的悲劇命運，所以他才要狠狠地摔玉，企圖砸碎那藩籬，所以他的痛，是發自心扉的，以致“滿面淚痕”。
摔玉是開篇的著墨之筆，也是暗示之筆，很多人看到的只是寶玉行為的癲狂不羈，其實這一次不著頭腦的“摔玉”是拿玉來引申出人性的弱點，點明若得真情，須得破欲的真理。
這樣一來，寶玉初見黛玉的求同心理才有了扎實的“理論基礎”：絳珠仙子是為情下凡，神瑛侍者也是為情下凡，可下凡后的神瑛侍者憑空多了塊寶玉，因此為欲所困，被要求時時刻刻戴在項上，被告誡這玉是他的“命根子”。看似晶瑩剔透的通靈寶玉，實則成了賈寶玉的枷鎖，因此見到黛玉神仙一般的人品，寶玉自然有一種想要沖破枷鎖的感覺。
—End—
編輯 / 配圖：小小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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