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大棗650
文/琴臺 圖片/來源于網絡
01
有讀者留言,對于衰老這個話題,還可以寫得更深刻一點。
她給我發了好幾張圖片,一個叫做長安社區養老院的地方,一些老人呆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其中一張,一個穿著紅衣服的老人,面無表情的盯著鏡頭。讀者告訴我,這個老人是她的媽媽,腦梗后遺癥住進養老院,上胃管之前,她給媽媽拍了這張照片:“以后,再也拍不出這樣利利索索的照片了。”
看到這句話,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老人遠還沒有老到再也不能利利索索的年紀,可是,身體不行了,要下胃管、下尿管、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管子,要一直霸占那個衰老的軀體,直到離開那一天。
“因為媽媽,我經常想到自己的老年,很恐懼。”
最近這幾年,我也經常感到對于衰老的巨大恐懼。剛開始,我以為是自己老了,看到這句話,忽然明白,對于衰老的強烈恐懼不是因為我老了,而是因為,我近在咫尺的看到了親人的暮年。
婆婆和母親,現在都獨居。她們身體健康,有房子,有養老金,身邊有隨時可以傳喚的兒女,理論上來講,一個人的暮年有這些指標,算得上幸福了。
可是,我依然恐懼。
很多夜半,喊小寶起夜,從衛生間跑回來的孩子用熱乎乎的小手攥住我的手,有那么一刻,會想到母親和婆婆。老去的她們,在自己孤單的大床上,再也摸不到這樣一雙熱乎乎的手了。
那是一份怎樣的荒涼。
更致命的是,這份荒涼,無可替代。
長大的兒女再也不可能變回襁褓中的嬰兒,故去的老伴兒再也不可能重新陪伴在身旁。到了一定年紀,老人們就成為一只只孤獨的飛燕,緩慢而孤單的,飛向自己的終點。
兒女再親近、再孝順,也撫慰不了刻進空巢老人骨頭里的那份孤獨。
02
婆婆就住在和我僅有一碗湯距離的地方,隨時隨地的,我們都能看到她。
母親住在城北,要見一面,得特意繞過半個城。
父親在時,好多天不見面,也沒什么惦記的。父親沒了,只要想到母親一個人住在城北,我的心就總是提著。
每到周末,只要沒事,母親總會來我這邊。來了,她在外面的沙發上躺著看電視,我在臥室里寫稿子,一上午也聊不了兩句,但聽著外面電視的嘈雜聲,我的心會特別安定。
父親去世前,女兒高考成績放榜選擇志愿,他一直囑咐一句話:“一定不要讓孩子離開身邊,記住一定不要讓孩子離開身邊啊。”
那個時候覺得父親不夠高瞻遠矚,天高任鳥飛,這不是為人父母者最大的榮耀嗎。
父親沒了,看到母親一個人的狀態,我忽然理解了父親的那句話。
天高任鳥飛是父母的無私奉獻,兒女幸福自由了,可父母的孤獨凄涼呢?
前段時間,網上有個熱議事件:一位父親殫精竭慮供養女兒去國外留學,女兒學成嫁給外國人定居國外,這位父親滿心悲涼的吐槽女兒無情。
很多人指責這個父親自私。大眾的常識中,父母為了兒女春蠶到死絲方盡再正常不過了,至于兒女,如何回報,全憑良心。
說這些話的人,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他們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當他們老到哪兒都去不了,哪怕一杯水都沒有人遞到手邊時,再去想曾經的“高風亮節”“豪言壯語”,是不是自覺深深打臉?
我們生下兒女來,的確要有俯首甘為孺子牛的任勞任怨,可父母也是人,養兒一場,我們也要防老。
現在的兒女,又有多少可以真正讓老人安心無虞防老的呢?
老去之后,父母和兒女最好的距離,是一碗湯的距離。
可這個距離,需要錢。
房價飛漲的今天,對于眾多平頭百姓來說,自己買一套房子已經舉步維艱了,再給父母準備一套近在咫尺的房子,不容易。
沒法擁有一碗湯距離的老人,如何安置自己的晚年?
03
最近一期《奇葩說》,探討了一個話題,父母老了之后如果想去養老院,你會支持嗎?
現場嘉賓都是年輕人,他們一套套的理論說的都是養老院的好。如果沒有親歷過對養老院的考察,我可能也會和這些人有相同發聲,但是,當我真的進入過一所養老院后,觀點完全不同了。
公公去世之后,婆婆從農村搬進了城里。剛開始,自己租房住,后來,又在三個兒子家輪值。各種形式嘗試一遍之后,她都不開心。這時候,聽到老伙伴提及某某在養老院過得很不錯,婆婆動了心。
婆婆有工資,每個月三千多塊,我們本地的養老院,最高的收費不過兩千多塊。如果去養老院,做兒女的不用有經濟負擔,還能耳根清靜,真有那么好的話,絕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我們動了心,決定提前去考察一下
有家口碑還算不錯的養老院,緊鄰省道,寬闊的大院子,干干凈凈,方方正正。下了車,往里面走,樓底下一溜散坐著各式老人。
養老院院長是個手腳利落快言快語的中年婦女,愛笑,面善,因為打過電話,所以提前笑語喧嘩的迎出來。
我們在樓前寒暄,身邊那些老人,仿佛都聾了,頭不抬眼不動,定定的望著自己眼前那點地方,不聲不響。
這一幕場景,讓我特別震驚,這些老人就連最簡單的好奇心都沒有了,除了眼珠間或一輪,和一個活死人沒什么區別。
更可怕的是,不是一個老人如此,七八個老人個個如此。
還沒有去里面看,我已經被嚇到了。
外面陽光正好,一樓的房間卻有點陰沉。一個不太老的老人坐在床頭,偎在窗子那邊,看我們進去,略帶赧然的笑一笑,轉身又望向窗外發呆。
另一個房間里,一個癱瘓的老人躺在床上,有個二十來歲的男孩兒大約是探視的家屬,正喂他吃水果。看到我們,老人臉上掠過一種說不出的凄涼。我看著他,健康的時候應該是很胖大的高個子,現在,站不起來了,常年不見太陽,面皮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病態蒼白。
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看過去,每個房間都潦草寥落,像極了孩子上學時的宿舍,但是,你又很清楚的知道,這些房間和學生宿舍有根本的區別。
學生宿舍是孩子暫時棲息的一個據點,這里不是,這里的每個房間,收攏的都是一個個老人的殘生。
為了學業,孩子不得不接受那份潦草和倉促,老人們呢,他們為什么要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他們為什么要離開一分鐘也不想遠離的兒女,到這個地方來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句號?
只是為了活著?只是為了不招孩子討厭不給兒女添麻煩?
如果讓我這樣,我寧可死,也不接受這份茍延殘喘的活。
04
此念一生,拒絕了院長熱情的邀約,迅速離開了。和婆婆同處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并不愉快,但那份不愉快,相比眼前這份凄涼,可以忍受。
車子發動那一刻,回頭看看院子里依然木然的那些老人,我不敢相信,他們都是有兒女的人。我在養老院感受到的,那些把父母送進養老院的兒女,肯定也能感受到。
能夠感受到為什么還要這樣選擇?
老人病了,長期護工不好請;家里房子有限,沒有老人的立腳之地;老人性格乖戾任性,家庭關系不好處……每條理由都板上釘釘,每個老人都有不得不離開兒女離開家的原因。
兒女權衡所有利弊,唯獨忘記了一條:出現在老人身上的這些麻煩,如果到了兒女身上,他會怎么辦?
對父母能夠做出來的,對兒女,永遠都做不出來。
講父母的時候,一千種理由都是理由。置換到兒女身上,一萬種理由都不是理由。
《奇葩說》中,范薇薇說,中國人最愛講孝順,實際上,孝順兩個字是由后悔組成的。
子欲養而親不在,親人沒有了,才想起盡孝心。他們在著時呢,又有多少兒女設身處地的替她們考慮過。
年輕時寫文章,說到老人,身體老了,獨立性不應該差。如今人到中年,才發現,對于老人來說,獨立其實更多是一種沒法依靠兒女才有的無奈之舉。如果能夠和兒孫廝守,誰愿意孤單寂寞冷。
父親去世之后,母親經常提一句話:“你爸沒福氣啊。”
我以為她是說父親再也享受不到好吃好喝的東西,誰料,母親說的卻是:“如果還活著,工資越來越高,最起碼能給孫子多存點錢。”
父親去世之后,母親每月的各項收入算起來,差不多兩千多塊。自己吃喝足夠了,但是,她依然算算計計的存錢。
存錢干什么?
弟弟買房,她一下子拿出十萬塊。聽說弟弟貸了十幾萬的款,又感嘆:“要是有錢,還可以多替他出點,最起碼他壓力不那么大啊。”
母親老了,老到除了錢,再也找不到別的愛兒子的途徑。
這一點,婆婆也一樣。
前段時間聽說我們想買房子,她表決心:我先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著,幫你們攢點錢。
我們不需要老人的錢,但她有這份心,足以讓你感動到可以原諒她的所有錯。這個世界,除了父母雙親,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對你有這份“赤膽忠心”。
我們不缺錢,但若沒了這個人,我們的生命,將永遠缺失這種無所保留的“愛”。
你會支持父母去養老院嗎?你會選擇無視一個老人孤獨凄涼的心境嗎?
你不知道父母的老年生活怎樣度過才算好,那就自問一句:“我將來老了,最希望怎樣。”
不用太高深的理論談什么孝順,只要問問自己的心,你便知道,父母心中渴念的到底是什么。
孝順的兒女,會把想要兒女將來做到的,自己提前做到。
不孝順的兒女,給自己和父母的,從來都是雙重標準。
琴臺,《讀者》《意林》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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