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氐人有“縱目崇拜”的習俗,有“立眼人”的傳說,而從巴蜀土生土長的道教,同樣也有“立眼”的神祇——二郎神楊戩那直立三目的形象,早已在中國人心目中扎下了根。于此,道書《灌江備考》可為佐證:“二郎為蠶叢之后,故額上有一縱目。”
關于二郎神的真身,歷史上有種種說法:一為李二郎,即修筑都江堰的蜀郡太守李冰的兒子;一為趙二郎,即隋朝時曾隱居青城山學道、后拜嘉州太守(今四川樂山)的趙昱;一為玉皇大帝的外甥楊二郎,即《西游記》中擒拿過孫悟空的楊戩。因《西游記》而廣為人知的楊戩,有學者認為其原型是南北朝時氐族的英雄人物、氐王楊盛的第二子楊難當。楊難當的統治中心甘肅武都仇池,即為氐人故地。氐族先民有“剠(黥)額為天”的習俗,即用刀刻額頭并涂之以墨,形成永久性痕跡,看上去像豎起來的“天眼”。楊二郎乃氐族之神的看法,已得到眾多學者的認同。
縱目、古氐人、二郎神、道教,種種線索再起糾結,而對成漢政權的解讀,似乎成為解開這團亂麻的一把利刃。
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最大宗教,而成都則是其誕生地和早期最重要的傳播地。道教創始人張陵(又名張道陵,或稱張天師)生于東漢末年,早年曾任巴郡江州(今重慶)縣令,高齡時率弟子前往成都鶴鳴山修道。修道期間,張陵結合老莊學說以及成都原本存在的巫覡文化,創建了天師道(又稱正一道)。凡交五米斗者即可入教,故入道拜師者甚眾。
漢安二年,張陵創立二十四治(即二十四個教區)。二十四治中,有一半在當今的成都地區,諸如位于大邑悅來鎮的鶴鳴山治、位于青城山的清城治以及位于成都南門錦江河北岸的玉局治。張陵死后,子張衡、孫張魯先后承繼其業。初平二年(191年),張魯攻下漢中,并燒毀棧道,斷絕交通,在此建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權。
李特建立的成漢政權,從一開始就受到道教的深刻影響,與其結下了不解之緣。李氏家族自巴西宕渠遷往漢中楊車坂之后,便開始接觸到道教,《晉書·李特傳》稱:“漢末,張魯居漢中,以鬼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巫覡,多往奉之。”而攻下成都,建立成漢政權之后,五斗米教更是成為國教。
在李氏家族建立成漢政權的過程中,道教領袖范長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十六國春秋·蜀錄》上稱范長生“善天文,有術數”。他求道養志于青城山,率上千戶人結寨而居,并擁有大批部曲和大量積糧。太安二年(303年),李特死于兵事,又加之缺糧,一時軍中人心浮動,形勢極為艱難。此刻,范長生伸出援手,為流民隊伍提供了軍糧。當年閏十二月,李特之子李雄擊敗益州刺史羅尚,攻占成都。范長生乘坐素車來到成都,李雄立于城門前迎接,執版讓坐,欲迎范長生為君王,而范長生反勸李雄自立。李雄稱帝之后,立范長生為丞相,加號“天地太師”。五斗米教成為成漢國教,領袖范長生成為成漢國師,對于道教的傳播和成漢政權的鞏固,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集道教領袖和成漢丞相兩種職位于一身的范長生,在治理蜀地時,也充分運用了《老子》和《周易》的思想,無為而治,實行與民休養生息之策。對待老百姓,減役寬政,男丁每年只交三斛谷子,女丁減去一半,生病者亦減半;戶調每年也只有幾丈緞、幾兩綿。《通典卷四》稱:“事少役稀,百姓富實,門閭不閉,無相侵盜矣。”
此外,成漢政權還興辦學校,設置史官,出現了一派民風質樸、社會安定的局面。當時的西晉王朝,“八王之亂”尚未結束,給社會帶來的創痛依然慘烈,北方的鮮卑、匈奴、羯、氐、羌等少數民族政權也正虎視眈眈,可謂內憂外患,板蕩難已;而此時的蜀地,卻人民樂悅、遠離刀兵,成為亂世之中的桃源。
李氏進入成都,建立成漢政權,不僅帶來了奇特的墓葬文化,也為道教的發展產生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在這樣的環境中,產生出獨特奇異,卻又遠承著三星堆古蜀文明,并含有蜀地覡文化和道教底蘊的成漢俑則不足為怪了。成漢俑神化眼睛的現象,一方面說明了蜀人盡管遠離故土,卻依然追思先祖偉績;另一方面,聯系到道教中有名為“千里眼”的神話,也能看出古蜀人探索宇宙、延伸內心世界的渴求。在華夏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中,由成漢俑和三星堆青銅塑像體現出的眼崇拜文化,盡顯了古蜀文明的獨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