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草原風來 胡馬南侵的一縷煙塵崇教寺坐落在郊區馬廠鎮故驛村東北,坐北朝南,南北長54米、東西寬31米,占地面積1674平方米。據寺內碑文記載,崇教寺原名淋山朝漳禪院,北宋太平興國九年(公元984年),宋太宗趙匡義賜額改為崇教禪院。此后,明、清兩代陸續有修葺。崇教寺為一進院落布局,中軸線上現存山門、正殿,正殿兩側存耳殿。正殿面寬三間,進深六椽,單檐硬山頂,屋頂灰色筒板瓦鋪蓋,琉璃脊飾。寺內存宋代太平興國九年(公元984年)賜額碑一通和清代乾隆三年(公元1738年)的'吉義村崇教寺重修殿宇碑記'碑一通。1960年,崇教寺為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6年,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晉級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可見,崇教寺雖然規模不大,卻身價不凡——這是因為面寬僅三間、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大殿卻是宋、金遺構。
B 時光重疊 兩種文明的一次對撞中華民族的歷史,是五十六個民族共同寫成的。十二世紀初,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割給契丹,北宋在失去戰略屏障的條件下,與契丹人建立的大遼政權屢屢發生戰爭,在長期對峙中,兩個政權逐漸衰落,這時候,白山黑水間興起了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宋、金結盟滅掉遼后,金政權對宋發動戰爭,最終在靖康年間攻陷東京,掠走徽欽二帝,北宋滅亡。遼和金一樣,是草原文明的締造者和傳承者,而宋朝領農耕文明先河,可以說,游牧人和農耕人的戰爭是兩種文明的對撞,最終,種地的依然種地,放羊的還去放羊,并且融合成同一個民族。但雙方百姓在戰火中命如芻狗,甚至連素來講究工藝和匠心的建筑,也變得簡單粗糙、凋敝粗放。因統治者建筑工程技術落后,漢人工匠在壓迫下又無心營造,金代建筑顯得粗放不羈,用移柱、減柱,大膽地減省木構架結構,崇教寺大殿就是實證——進入殿內上仰就會看到,進深六椽,兩條四椽栿竟然是把一棵大樹中間劈開而制成,寬厚得把前面的扎牽都省了,另一端甚至可以看到明顯的原木!相比而言,和大殿相對的南殿,也是面闊3間,但四椽栿前后貫通,前后檐柱頭用欄額、普拍枋,柱頭斗拱五踩雙下昂,昂呈琴面式,耍頭為螞蚱形。前檐明間施補間科,斗拱形制同柱頭科。明間辟門,貫通前后。梁架、斗拱形制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反映出明代嚴謹穩重、古樸雄渾的建筑風格。兩座殿宇,時代特征鮮明,特點風格突出,表現出兩個時代的建筑藝術,不僅是古代建筑藝術的實物例證,也是屹立于上黨大地的無聲史書。
C 晚金遺構 兇猛王朝的一頭霧水'伊都干,這個吉義村田野廣闊,農舍密布,三面環山,一面是臨著漳河,真個好山好水啊。'一個穿著羊皮襖的大金官員對著剛剛跳完瑪虎舞的大巫師伊都干感嘆著。'可惜啊,村后的臺地上那座破敗的廟宇,需要改頭換面,決不能讓那個大宋皇帝賜的寺名還留在大金的領地,除掉這個就斷了漢人的念想。'大巫師的話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腰間的銅鈴還兀自作響。聽了大巫師的話,官員誠惶誠恐地點頭。于是,從北宋初年就聳立于大地的崇教禪院,被迫進行了'去中原化'的改造,從此一改宋代華麗精美、中規中矩的建筑特征,被改造成不倫不類、亦宋亦金的模樣。據歷史文獻《三朝北盟會編》記載,伊都干是薩滿教的女巫師,而薩滿教是北方少數民族信奉的一種原始宗教,伊都干由年長女性擔任,有極高的政治地位,職能包括醫病、驅災、祈福、占卜、預測,在建筑領域,相當于'風水師'。而當時,金代入主中原不久,世代生活在大草原上的靺鞨部落的女真人根本沒有建筑的基本知識和技能,只能按照帳篷的樣子進行施工,因此,外觀上有點類似蒙古包,但根基依然打著大宋的烙印。宋代建筑規模一般比唐朝小,但比唐朝建筑更為秀麗、絢爛而富于變化,木結構建筑采用了'材'為標準的模數制和工料定額制,使建筑設計施工達到了一定程序的規范化,建筑構件也趨向標準化,并有了建筑專著作《木經》和《營造法式》。但勇猛的女真人只知道征服和掠奪,對浩瀚的文化不屑一顧,直到被趕回老家的時候,只能留下一聲沉重的嘆息,和崇教禪院的建筑一樣一頭霧水。
D 立此為證 沒落帝國的一聲嘆息比不了柔麗纖巧、巧作精構的宋代建筑,更比不了氣魄宏偉、嚴整開朗的大唐建筑,金帝國的建筑顯得丑陋,但是,建筑的魅力正在于此——它客觀地記錄了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領域的發展水平,凝固著當時的歷史信息,能讓我們在千百年后對那個時代感同身受。崇教寺正是如此,在進入大殿的一瞬間,我們就驚醒沉睡了八百年的宋金亂世。粗放的建筑風格盡顯游牧人奔放的血性和旺盛的生命張力,他們舉著彎刀征服過亞歐大陸,兵鋒所至,一個個文明都應聲倒下。然而,他們并不知道,博大精深的文化會最終征服暴力。無論是匈奴還是遼金,征服者沒有搞明白,他們霹靂般兇猛的力量,為何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著咽喉。后來的蒙元帝國攻一城屠一城,殺戮漢族7700萬人,征服并占領俄羅斯達400年,但在中原立足卻不到100年。其實,這只左右歷史走向的大手正是文化,其力量無以倫比,蒙元統治者做夢都想不到,在看似柔弱的漢民族中,只是走出來一個游方和尚,就能打發他們回草原放羊。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歷史問題,但是答案卻非常簡單——被朱元璋趕回草原的時候,蒙元已經統治了中國九十年。但回到草原,他們只能用一百兩黃金買一口鐵鍋,九十年的統治竟然連造一口鐵鍋的技術都沒有學會,難怪有史家斷言:胡虜無百年國運。崇教寺大殿也有這個復雜問題的答案——改造了建筑,改造不了文化。崇教寺就像靺鞨部落留在上黨大地的最后一名伊都干,千年過后,她只能嘆息一聲:對于文化,完顏也好,耶律也罷,他們從來都不是征服者,只是一個打醬油的。(何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