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報刊上的一則文史小品省城武松其實沒打過虎,引發一時議論四起。后又有人考證,聲稱武大郎(武植)絕非賣炊餅的矮個屌絲,而是一個“崇文尚武”,中過進士,頗受民眾愛戴的七品官員。其妻潘氏也非淫蕩的毒婦,而是系出大家,乃名門淑媛。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恐怕與古典名著的實名制不無干系。
所謂古典名著的實名制,就是說小說里的地名、人物乃至戰爭事件,幾乎史籍上均有記載。比如,《水滸全傳》中鄆城、陽谷、梁山、杭州、余杭縣、桐廬縣、淳安縣、臨安縣等地名,多與今天沒有什么差別。至于《三國演義》里的關羽、曹操、諸葛亮,《紅樓夢》里的金陵、蘇州等地,實實在在地構成了名著中的實名制。
為什么會出現實名制的現象呢?概括起來有三:我國四大名著除了《紅樓夢》屬于原創以外,其它作品都是從話本而來。譬如早期的水滸故事《宋江》,是由瓦舍藝術創作演唱的,流傳于南宋京城的“街談巷議”。后來經施耐庵、羅貫中之手,在藝人的話本基礎上加工再創作。也就是說,這些故事都是根據前代歷史改編的,確有其人其地其事,此其一。作家故意使用具體的人名、地名,變不可能為可能,從而達到栩栩如生的藝術效果,此其二。元末明初的章回小說和清代白話小說的前輩作家還沒有形成像今天的作家不依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真實地名的習慣,此為其三也。
毋容置疑,有創作藍本的名著,頗引人入勝,但麻煩在于,歷史與現實,真實與虛構,總讓人爭論不休,莫衷一是。一方面,在當下中國,歷史名人籍貫、地名、歷史事件往往被視為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源,這種旅游資源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它能拉動當地的經濟。另一方面,由于名著的實名制,也給學術研究帶來一種流弊,那就是始終無法分清真實與虛構。
以武松打虎為例,有研究者認為,武松沒打過虎,他打的是“蔡虎”?!杜R安縣志》《西湖大觀》《杭州府志》《浙江通志》等史籍都記載了北宋時杭州知府中的提轄武松勇于為民除惡的俠義壯舉。上述史籍中,武松原是浪跡江湖的賣藝人,“貌奇偉,嘗使技于涌金門外”。杭州知府高權見武松武藝高強,才識出眾,遂邀請入府,讓他充當都頭。不久,又因功被提為提轄,成為知府高權的心腹。
后來,高權因得罪權貴,被奸人誣諂而罷官。武松也因此受到牽連,被趕出衙門。繼任的新知府是太師蔡京的兒子蔡鋆,是個大奸臣。他倚仗其父的權勢,在杭州任上虐政殃民,百姓怨聲載道,稱蔡鋆為“蔡虎”。武松對這個奸臣恨之入骨,決心拼上性命也要為民除害。
一日,他身藏利刃,隱匿在蔡府之前,候蔡虎前呼后擁而來之際,箭一般沖上前去,向蔡鋆猛刺數刀,當即結果了他的性命。官兵蜂擁前來圍攻武松,武松終因寡不敵眾被官兵捕獲。后慘遭重刑死于獄中。當地“百姓深感其德,葬于杭州西泠橋畔”,后人立碑,題曰“宋義士武松之墓”。
說武松沒打過虎,陽谷縣人民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說明武松確實在景陽岡打死一只老虎。學者考證出來的武松是宋代杭州人,而水滸里的武松是清河縣人,可見此武松非彼武松。
古典名著的實名制帶來的地名之爭應該是最為熱鬧的。古典名著本身是虛構的文學作品,但這種文學作品卻游曳于真實與虛構之間,這就使得后人在閱讀之后自覺不自覺地到現實生活找根據。比如,水滸里的清河縣之爭,一說在河北,一說在山東,持山東說的人認為,《水滸全傳》第二十三回中至少有三處描寫,此清河縣與今河北省之清河縣不在同一地理位置,而且相距甚遠。第一次寫“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離開滄州,“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地面”。第二次寫武松在“三碗不過岡”酒店“前后共喝了十五碗酒”后,要過景陽岡,酒家不讓走,說岡上有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已“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士,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第三次是武松打虎后,“知縣見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舉他,便道:‘雖你原是清河縣人士,與我這陽谷縣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參你做個都頭如何?’”。
眾所周知,河北省之清河縣在滄州西南170公里,陽谷縣在滄州西南260公里,中間還隔著東昌府,清河縣在陽谷縣西北110公里,從滄州到河北清河縣決不會經過陽谷縣。再者,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110公里稱不上“只在咫尺”,清河縣的武松斷不會常常路過陽谷景陽岡,哪能“走過一二十遭”。這就是說,《水滸傳》中的清河縣的地理位置一定在陽谷景陽岡以南不遠的地方。
由于中國古典名著大多數是從話本發展而來的,因此不能苛責古代作家幾分真實幾分虛構的寫作路徑。或許,只有在閱讀時把正史與歷史小說區別開來,才能既不唐突歷史,又享受閱讀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