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精神的自在是以獨立存在的意識為前提的,那么孤獨是我們每一個人必須經歷的成人禮。人類必須有足夠的堅強面對孤獨,才能真正享受獨立和自由。
國泰君安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林采宜
團隊精神。最近幾乎是所有大老板小老板無比喜愛的熱門概念,團隊意識的背后,潛臺詞是什么?
昨夜和朋友聊天,討論的話題是:“在醫學無能為力的時代,為了大多數人(或者說團體)的生存把傳染病者打死,這樣做究竟對不對?”這個問題上升到倫理的層面上,就變成:群體意識是否意味著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可以犧牲少數人?
人道主義和功利主義對此給出的答案完全不同。
如果一個人沒有權力為自己的生存而消滅他人的生命,那么一群人同樣沒有這個權力。群體利益大于個體利益在經濟學上是個公理,但在倫理學上是一個謬論。
生存是人的基本權力,那么信仰呢,價值觀和審美觀呢?還有與之相關的其他思想呢?
如果一個人或者一群人沒有權力消滅別人的肉體,那么有權消滅別人的思想嗎?所謂統一思想實質上是用一種思想覆蓋其他的思想,所謂企業文化多半上是以一種文化去覆蓋其他的文化,如果大腦和心靈可以比做一張磁盤,那么洗腦就是把你先格式化了,消滅你腦子里原先的內容,強行寫上他自己認可的內容。
思想是人作為一個個體的精神生存。思想是不是人的基本權力?
如果思想是人的基本權力,那么誰能代表絕大多數人或者說群體意識?難道絕大多數人自愿讓自己的腦袋長到某一個人肩膀上,授權他代表自己做出判斷和選擇?
從耶穌誕生開始,人類的精神就處于各種各樣的宗教統治之下,由比他們強大的神來告訴他們應做些什么,不應該做些什么,因為人類自己不會思考。在蒙昧時代,宗教是解釋一切的權威力量;科技的發展讓宗教的神秘力量渙然消散,繼而代之的是集權,統一在“一言堂”下的權力意志,是以犧牲個人自由來換取集體利益的社會倫理,個人意志都淹沒在統一的信仰之下,個人利益被“集體利益”所抹殺。
而絕大多數的抹殺,都是從精神開始。
四百年前,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用自己的大腦獨立思考,是個體精神存在的主要指征。人類的理性從獨立思考開始成長,宗教式的迷信從獨立思考開始崩潰。
人類在思考的曙光中走出中世紀,走出蒙昧的宗教信仰。
一百年前,尼采說:“上帝死了。”歷史從理性主義的人文傳統又開始轉向權力意志。查拉圖斯特拉從上帝的棺槨里站立起來,手提權力意志的春藥,帶領歐洲走向世界大戰,其直接后果是:現代物理學從相對論悄悄地走向原子彈。在理性枯萎的土壤上,權力猶如罌粟,茁壯生長。查拉圖斯特拉借希特勒的手在人類歷史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再往后,便是教堂的尖頂讓位于摩天大樓的霓虹燈,歷史進入了從文化精神向物化文明的悄然過渡,雙魚時代,整個世界都忙于掠奪和積累,發財是這個時代最肥碩的夢想。
進入二十一世紀,人類再次扭轉她那肥碩的身軀,告別饕餮物質的“雙魚時代”,進入“水瓶”時代,再次站在精神成長的起跑線上。
從公元初年到二十世紀末,人類始終處于一個癡迷于信仰的時代,從最早的拜物圖騰到宗教神話,再到后來的這個主義、那個領袖,這個明星、那個偶像,崇拜產生的激情制造了各種各樣的流行,個體從附和――對偶像和大眾的附和中找到認同,找到歸宿。隨之而來的是價值觀或審美趣味的跟隨。
天文上的一個周期是兩千年,而這兩千年,或許也是人類文明的一個輪回。從物質的豐裕到精神的自由,仿佛在此岸和彼案之間有一座形而上的橋粱,走過這座橋,人類將學會獨立思考,坦然面對孤獨進入一個新的文明時期,一個理性清明的時代。水瓶時代是一個自我的時代,人類逐漸從群體依賴走向精神的獨立,通過追問自己的內心,了解自己真正的需求是什么,而不是人云亦云地追求所謂共同理想,讓宗教特權假借“神”的名義或者“神圣”、“崇高”“團隊精神”等各種名義來剝奪個人的權力。
人類作為一個群體,兩千年一個成長周期,作為一個體,二十年就是一個周期。
兒子十六生日的時候,說的一句話,我至今還記得。他說:“我很孤獨!”
“孩子,對于你來說,成年就意味著從‘雙魚時代’走向‘水瓶時代’。孤獨是成熟的標志。人在群體中生存,但精神、情感和意志都應該不依附于群體,自我意識的覺醒,是精神走向獨立的開始,同時也是孤獨的開始。”
作為早以習慣孤獨的媽媽,我接著說:“每一個人本質上都是孤獨的,就向每一棵伸展向天空的樹,藤與藤是相互糾纏著生存,而樹與樹的交情不過是每一陣風過時,以樹枝頜首互致問候。具有獨立的思想、情感和獨立個人意志的人是樹,而不是藤,藤可以攀緣、依附、糾纏,但樹不可以,每一棵健康的樹都是孤獨地刺向蒼穹。”
這是一個缺乏信仰的時代,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 已經不需要通過懺悔、禱告,借助牧師、教士的力量來完善自己的精神與靈魂了,當然也不需要早請示、晚匯報,跟某個組織“交心”來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這是個娛樂的時代,群體意識主導的僅僅是對時尚的追逐,還有所謂的團隊意識,團隊精神。信仰的激情其實早已淡去,在團隊的閹割血腥中尋求認同感的無非是恐懼面對布滿困惑的認知蛛網,而在認知蛛網里尋求自己的坐標是每一顆自主和獨立的靈魂所必須經歷的心理過程。
我們站在自我的獨木橋上,從馴化和被馴化的童年時代,走向自我判斷、自主選擇的成年時代,迷茫和困惑是必須路過的風景。
沒有信仰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理性。在過去的兩千年,科技的發明讓人類不斷擺脫物質的桎梏,但大多數讓沒有擺脫權力意志和宗教狂熱的精神桎梏。畢竟有不少人愿意在團體意識的血腥里尋找子宮的安全感和依賴感。既然精神的自在是以獨立存在的意識為前提的,那么孤獨是我們每一個人必須經歷的成人禮。
擺脫精神桎梏,某種意義也是精神和情感走向孤獨的過程。武俠小說經常用“冰雪聰明”來形容有靈性的人,聰明是冷靜的,如冰如雪。理智也是堅硬的,一樣如冰如雪。
人類必須有足夠的堅強面對孤獨,才能真正享受獨立和自由。
201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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