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洪升
我好不容易離開元朝，邁進明朝的門坎。這不，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已經在等候我好久了。朱元璋說，鄭先生你最近一個時期逮住誰跟誰聊，聊得真夠痛快，難道就不累，不需要休息一段時間，調整調整。我說，聊天與喝酒一樣上癮，聊完一位之后，心想差不多了，不如見好就收。但是，不知為什么煞不住車，新的聊天對象在召喚著我，只好又聊了起來。反正是無拘無束的神聊，我就在你們明朝再聊幾位吧。當然，在明朝找人聊，首位就是陛下你朱元璋了。
朱元璋說，我發現你和每一位聊，都抓住一兩個重點，而且重點之間都不重復，例如你與秦始皇主要聊他是怎樣統一中國的，你與李世民聊主要聊當皇帝的難處，和武則天聊又主要聊她一個女輩是如何當上中國空前絕后女皇帝的，和趙匡胤聊主要聊他怎樣掌握兵權的，和成吉思汗又主要聊他是怎樣南征北戰射大雕的，與忽必烈主要聊他為中國的遼闊疆域做大貢獻的。鄭先生，你和我主要想聊什么？
我說，關于陛下是如何滅元建明，我經過研究得出幾條結論，我先向你說一說，你看沾不沾邊，然后，我再提出咱們重點聊什么，你看好不好？
朱元璋說，人們都說蓋棺論定。但是，怎么定的，定的對不對，進入棺材的人并不知道。今天，我倒很想聽聽你是怎么給我蓋棺論定的。請說，我閉上眼睛，仔細地聽。
我見朱元璋雙眼緊閉，聚精會神，我咳嗽了一聲，清了下嗓子，開始陳述。我說，陛下，你之所以能把元朝推翻建立了明朝，從主客觀分析，是否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你聰明過人。腦瓜特別好使，這么說吧，一百個，甚至一千個，一萬個人的腦子加到一起，也比不上你朱元璋一個人的腦子。這是你先天的內因。內因是根據，外因是條件，內因不行，外因再好，也是白搭；
（二）你生在亂世。亂世出英雄。你出生時，正處在元朝末期，社會黑暗，腐敗成風，人民困苦，各種矛盾激化，各種勢力在進行著尖銳斗爭。這個時期社會強烈呼喚有帶頭人出來領導大家推翻腐朽政權，建立新政。像你如此聰明的朱元璋，甚至比你還聰明者，大有人在，但他們生不逢時，如果你生在元朝初期與中期，也成不了你朱元璋這樣的大氣候；
（三）你的意志堅強。你生在一個雇農家庭，從小缺吃少穿，放過牛，要過飯，四處流浪，又當過和尚，你大概是咱中國獨一無二的出家當過和尚的人當了皇帝。你的這些生活經歷，不僅鑄造了你能吃大苦，耐大勞的堅強意志，而且你最了解處在生活最基層民眾的要求與呼聲，你懂得怎么做可以得民心；
（四）你找了個好靠山。你一開始就投奔到元帥郭子興門下，由于你聰明能干，作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很快得到郭子興的極端信任和提拔重用。他還把他的養女馬氏嫁給你（據說馬氏的母親姓鄭，和我們姓鄭的五百年前是一家，這馬氏就是你建立明朝后的皇后）。郭子興死后，你成了元帥，指揮打戰，并取得輝煌戰績；
（五）你有自已的嫡系。在郭子興的允許下，你回安徽老家招了700人的骨干隊伍，其中包括開國元勛徐達等人。這些人成了你的鐵桿，跟隨你南征北戰，為建立明王朝立下赫赫戰功，不少人成為在某個方面獨當一面的行家里手；
（六）你善于向智者借腦子。本來你的腦子就非常聰明，但你還嫌不夠，無時無刻都在向別人借智慧。有兩個高人為你取江山獻上價值千萬金的妙計，一位是馮國用先生，他告訴你要建立根據地：“大江以南，金陵（即南京）為重地，向來是帝王龍蟠的都會，你率師南下，先奪取金陵為根據地，然后四處征戰。＂另一位就是連毛澤東都多次贊揚的大儒高升先生，他向你提供了九字方針：＂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七）你善于采取各個擊破的策略。你在金陵建立了根據地后，臥薪嘗膽，集蓄精力，練兵練將，逐漸形成一股不可戰勝的力量。你攻平江，決戰鄱陽湖，采取分兵合圍，各個擊破的辦法，把一個個對立面，其中包括殺死蒙古族狀元郎泰不華的馮國珍等，都被你一個個收拾掉。從而使整個南方成了你朱元璋的天下；
（八）你揮師北伐奪取最后勝利。南方大獲全勝后，你沒有沽名學霸王，而是派以徐達為首的幾位戰將為先鋒，奪關斬將消滅元軍，直取大都（北京）。這樣經過摧枯拉朽，秋風掃落葉的激戰，存在了98年的元朝徹底土崩瓦解，于1368年初，你這位出身貧寒當過和尚的人，終于正式建立了明朝，你在南京隆重登基當上開國皇帝。
我這八條剛說完，朱元璋突然睜大眼睛直看我，并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打量。接著問：鄭先生，你是研究我們明史的吧，你點穴點得很準，句句說在我的心窩子里了。佩服，佩服！
我說，咱先別說客氣話，今兒個咱們聊天的重點不是你怎么取天下，而是聊你取得天下建立明朝之后，是如何鞏固天下的。而且希望說當時的內心活動，說真話，盡量不說或少說官話套話。
朱元璋說，老鄭，咱們中國民間不是流傳著一句話嘛，＂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我是和尚出身的唯一皇帝，我就干脆給你來個＂明擺著＂，我當時的內心活動，從來還沒給別人說過。從你上面說的八條中，我觀察你這個人值得信賴，我就來個竹簡倒豆子吧。
我趕快說，請陛下慢慢道來，我洗耳恭聽。
朱元璋說，我當了皇帝后，腦子沒有發熱，我當時反來復去思考一個問題：這元朝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它不到百年就滅亡的？為了找出正確答案，按你們現在的話說，我及時召開了最高國務會議，讓各位大臣暢所欲言。大家七嘴八舌，發表了不少意見。其中高參劉基的意見，最合我意。他說：＂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整肅，然后才能實施新政。＂他這話的意思是說，元朝包括它前面的宋朝，之所以垮臺，是因為紀綱長時間太寬松了，只有嚴明紀綱，新的政權才能建立，新的治國措施才能推行。劉基此人學問深，愛思考問題，而且善于抓要害，他的話一下子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們簡直是不謀而合。我心里下定決心，我明朝要能長治久安，必須嚴字當頭，從嚴治國。
我問：陛下，你采取了那些從嚴治國的措施？朱元璋說：
笫一、制訂法律。我組織了個制訂《大明律》的班子。經過反復修改，于1397年正式頒布。這部法律規定，＂謀反＂、＂謀大逆＂者，無論主犯從犯，一律凌遲，其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人，只要年滿16歲者統統處斬；對官吏貪污，處罰尤其重，犯有貪污罪的官員，一經查清，一律發配到北方荒漠去充軍。官員若貪污銀子60兩以上，將被處以梟首示眾、剝皮實草之刑。法律規定，在縣州府的衙門左側設剝皮的刑場，貪官被押到這里后，先砍下頭，掛到竿子上示眾，再剝下人皮，在人皮內塞上稻草，擺到衙門公堂之旁，用以警告各位官員，如你們也貪污受賄，就是這個下場。
第二、我以身作則，帶頭執行法律，不徇私情。常言道，打鐵還須本身硬。頒布的法律，光讓老百姓執行，而我皇帝與我的親屬就可以除外，那怎能服眾。例如我的女婿歐陽倫，憑著我是他的老丈人，就不顧朝廷禁令向陜西販送私茶，從中取利，被一個小官告發后，我查清屬實，立即下令處死，并向全國通告，表揚了那個揭發附馬爺的小官。我的親侄朱文正，是位開國功臣，但他后來違法亂紀，我毫不留情地革去其官職。我皇宮中的金飾物一律用銅代替，我睡的御床與中產家庭的床差不多，每天早餐我只吃菜，我令皇宮周圍的墻邊種上蔬菜；我有26個兒子，從小讓他們穿草鞋。老鄭啊！如果自已不帶頭遵紀守法，勤儉節約過日子，最后的結果必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一切貪污行賄的根子百分之百的在上面。這也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笫三．執法必嚴。在我當皇帝的30年中，我大張旗鼓地處理數起大的貪污案。其中最大的一起案子是戶部侍郎郭垣。經人舉報郭垣有貪污舞弊后，我立即組織得力人員查辦，并順藤摸瓜，一查到底，最后把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兵部侍郎王杰、工部侍郎麥志德等等都牽連進去。我幾天幾夜都寢食不安，牽涉到這么多高級官員，怎么辦？經過反復考慮，最后，我還是下了決心，照法嚴辦。我親自下令：將趙垣、王惠迪等棄尸街頭，將與郭桓有牽連的上萬人處死，另有幾萬官吏逮捕入獄，被抄家者不計其數。有人說我的心是否太狠了，不狠不行呀，不狠，法律底線一突破，整個大明朝的天下就要垮塌。
第四、建立巡檢司和錦衣衛。為了加強對各級官員的監督和控制，我專門設立了巡檢司，組織一幫子人，到處收集百姓對官員的檢舉，全國各府縣要沖之地，都由巡檢司負責把關盤查。我成立了一個叫錦衣衛門的特務機構，秘密偵察各級官員。類似于斯諾登參加的那種監聽機構，可惜那時沒電腦、竊聽器、攝像頭這種先進設備。但是，我的特務多如牛毛，遍布各個角落，神通廣大，非常厲害，決不次于斯諾登。例如大學士宋濂家宴請賓客，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菜都有人向我報告，第二天我見到他便問：你昨晚請客喝的啥酒吃的啥菜？宋濂回答后，我說，你沒騙我。另一位官員在家打麻將，無意中少了一個二萬，怎么也找不著，笫二天上朝，我把二萬還給他。嚇得他們渾身哆嗦直出冷汗。我就是要讓我的官員知道，你們的一切言行，都在我的監視與控制之下。你們給我放規矩點。
第五 、對謀反者決不心慈手軟。開國頭號大功臣李善長的女婿胡惟庸任左丞相后，在朝中獨斷專行，目中無人，官員升遷，生殺大事，他都不向我稟報，自作主張。后來竟妄圖謀害我。為了鞏固皇權，我不僅誅殺了這小子，而且順藤摸瓜，把與胡惟庸有牽連的一律殺掉，這個案子受牽連的三萬多官員，我都將其處死，連77歲年邁退休在家的李善良及其家人70余囗，我也一個不剩的全部誅殺。后來我的錦衣衛又告發開國大將藍玉謀反，我毫不留情地將藍玉斬首，并滅其三族，與藍玉案有牽連的15000人，全部殺死，把軍隊中功高位顯的元勛，我把他們一網打盡。徐達是為明朝打天下的頭號戰將，三分天下有真二，還是我的同鄉，從小我們光屁股時，就在一起玩捉迷藏，而且徐達還是我兒子朱棣的岳父，我們是兒女親家，但我對他也不放心，他患了一種病，不能吃鵝肉，我專門賜鵝令其食下，不久徐達就烏呼哀哉。其他功臣馮勝、傅友德、廖永忠、朱亮祖等，我也羅織罪名將他們處死。為了鞏固我明朝的天下，殺多少功臣，我都下得了手。
第六、大權獨攔。自從左丞相胡惟庸謀反后，我廢除了丞相這個職務，實行高度集權，一切大權都掌握在我手里，朝事由我處理與拍板。這樣一來，我這個皇帝忙得腳丫子朝天，從早到晚都不得清閑，連吃飯睡覺都在處理公務。為了怕遺忘，我經常想起一件事，就寫個紙條掛在皇袍上，我上朝時常常身上掛滿各種紙條，處理完一件撕掉一件。我的身體底子本來很棒，如果勞逸結合，會享清福，進入五位80歲以上皇帝的行列不成問題。然而，由于勞累過度，71歲的我就進入陰間。有時我也想：難道是被我處死的這些鬼用轎子抬我下地獄？
我一邊聽朱元璋講，一邊毛骨束然。我說，陛下你的心也太狠了吧，這么多與你同生死共患難的功臣，你都不高抬貴手，一個個殺了，連他們的后代也連根撥掉，你當時怎么下得去手？因為你殺人太多，尤其殺功臣太多，蓋官論定時，在這個方面，歷史學家對你的負面評論相當多。
朱元璋說，你們這些沒當過皇帝、尤其是沒當過開國皇帝的人，那里能體會皇帝的心。皇帝首先考慮的是保住他的大位；其次考慮如何才能把他打下的江山千秋萬代傳下去。為此，他必須睡覺時也睜開一只眼睛，他要耳聽八路，眼觀八方，他要觀察誰對他的寶座構成危脅，誰妄圖推翻他的政權，從而取而代之。在封建社會那種環境之下，他必須通過鎮壓，排除異已。老鄭，說句公道話，在和你聊過天的中外皇帝級別的人物中，哪位沒殺過人，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己！秦朝的老秦，他不光是活埋知識分子，還殺死許許多多別的人；漢朝的老劉連給他打江山的韓信都使其腦袋搬家；唐朝的老李把他哥哥和弟弟都射死了；宋朝的老趙雖然用杯酒奪了兵權，但他也殺了不少人；元朝的老成（成吉思汗）和他的孫子老忽（忽必烈），那更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再看和你聊過天的拿破侖，以及希特勒、斯大林等，他們殺的人還少嗎？美國的華盛頓也開槍鎮壓過群眾，林肯領導的美國南北戰爭死了多少人，別忘了原子彈是在羅斯福當總統時研制出來的，若不是老羅突然去世，向日本投原子彈命令的簽字總統說什么也輪不上他老杜（杜魯門）。你老鄭平心靜氣客觀的看一看，難道在皇帝級別的人物中，特別是在開國皇帝中，就我老朱殺人，別人都不殺人？世界上你能找出一個沒殺過人的皇帝嗎？孔子光講仁政，但造反的人，特別是造反當了皇帝的人并不喜歡。因為皇帝們不太喜歡仁政，更喜歡專政。秦始皇活埋的那幾百個知識分子，絕大部分是大儒，也就是孔子的門徒。有句話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為他們太仁慈，心太軟，而不善專政。我們那個年代，光搖筆桿子，不用槍桿子，是當不了皇帝的。要能當皇上，必須把槍桿子與筆桿子這＂兩桿子＂巧妙地有機地結合起來。朱升雖然能提出＂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九字方針，但他自已不會用，所以當不了皇帝，他只能給當皇帝的人搖鵝毛扇子，原因是他下不去手，殺不了人，光會見墨水，不敢見血水。我老朱在奪天下前，采用知識分子的某些高見，但我奪天下后，為了鞏固我奪取的天下，我可不能書呆子氣十足，我要專政。這樣做，雖然我的名聲不大好，但名聲值幾個錢？我寧要龍椅，不要名聲。我承認我老朱是窮苦家庭出身，念書不多，既沒當過舉人，更沒當過進士、狀元，基本上是個粗人。所以我不怕挨罵。我決不干那種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騙人勾當。在封建社會，皇帝都是這么干的，我可能與其他皇帝不同的是，殺人多些，殺的手段太露骨太殘忍罷了。
朱元璋越說越激動，好不容易逮住我這個聊天的對象，似乎想把憋在肚子里幾百年存的苦水都倒出來。我正想狠狠地批他一頓，一轉眼，老朱用在安徽皇覺寺當和尚時學的武功，像我們現在經常看到的少林寺的和尚一樣，來了幾個后空翻，便不見了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