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修自養,左宗棠個性沒有被壓制,但又不再是少年時代的激進,言談舉止雖然張揚,但已經符合禮儀。
人的性格,優點背面,對應著缺點。同一種性格,放到這件事上是優點,放到另一件上又是缺點。左宗棠自小因家境與環境影響,形成了倔強、偏激的性格。他有什么方法,來自我完善人格,為成就事業打好基礎?左宗棠個性強烈而鮮明,既不能容于時,也無法容于世,他又如何以高超而出人意料的方法,既不壓抑真我、也不損傷個性,還能順應時勢,讓自己成為社會與時代的主導者?
人成長時多少有過“性格的煩惱”,左宗棠也不例外。
左宗棠8歲學作八股文,9歲已經寫得一手好文章。作為范文,同學經常搶去傳閱,看得羨慕嫉妒恨。左宗棠卻還嫌不過癮,故意打破課堂枯燥,大叫一聲:這是誰的文章,怎么寫得這么好?!當然是自己的。別人對他已經高度評價,他卻嫌不夠,自我評價比別人還要高。這種童真式的自炫,帶點頑皮,有幾分可愛。
但倔強、偏激的村野性格,明顯不合儒家規范。《論語》里,孔子明確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執極端、好偏激,是社會公害。
對于左宗棠這種特性,左觀瀾并沒有刻意壓制。倔強、偏激,只要不犯具體錯誤,找不出理由指責。何況,鄉間秀才性格中庸平和,沒有強勢父權,等于放任。
但個性過于強烈的人,走到哪里,都讓人能立即感覺出來。
城南書院教師賀熙齡第一個感覺到并當面指出。他特別欣賞左宗棠的才氣,更覺得這種性格是個問題。他告誡左宗棠:“氣質粗駁,失之矜傲”。用今天的話說:你是個粗放型的青年,自負高傲,要引起注意。
經賀熙齡一提醒,左宗棠幡然醒悟,反身求諸己,發現了問題。
有了自知之明,他迫切想改。
性格弊病怎么改?左宗棠陷入苦惱。
“涵養須用敬”:改“粗氣”、制“傲氣”
苦惱中,左宗棠捧起《論語》。讀到一句話,陡然受到震動。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這不正是根治自己倔強、偏激的良方嗎?左宗棠如獲至寶。
但儒家的“三畏”,如何轉化成克制自己性格缺陷的具體方法?左宗棠繼續從書本里找啟發。他從程頤的一句話中得到啟示:“涵養須用敬”。這就對了,用“涵養”改掉“粗氣”,用“敬”制約“傲氣”。
左宗棠自述修養辦法是“少說話,多做事”:“比始覺先儒‘涵養須用敬’五字,真是對癥之藥。現已痛自刻責,誓改前非,先從寡言、養靜二條做起,實下工夫,強勉用力。”
寡言修心,養靜致遠,這兩點相對容易做到。
左宗棠選擇儒學修養心性,基于儒學與理學存在根本差別:理學要求人時刻狠斗內心私字一閃念,消除個性,浴火重生,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儒學則相對寬松,只要心中有敬畏感,言行符合禮儀規范就可以,個性不妨保留。
17歲起,左宗棠將“涵養須用敬”刻在心頭,作為座右銘,并對癥下藥,給自己開出兩方:以誦文練字去“粗氣”,以儒家禮儀制“傲氣”。
去“粗氣”的具體方法是,在學習上細心、靜性。即“讀書要眼到,一筆一劃莫要看錯。口到,每字莫含糊。心到,一字莫放過。寫字,要端身正坐,要懸大腕,大指節要凸起,五指抓均,要用勁。”
制“傲氣”的具體方法是,在禮教上,以古人為楷模。“古人事父母、事君上、事兄長,待昆弟、朋友、夫婦之道,以及灑掃、應對、進退、吃飯、穿衣,都有現成的榜樣。能如古人,就是好人,不能,就不好,就要改。”
如此自修自養,左宗棠個性沒有被壓制,但又不再是少年時代的激進,言談舉止雖然張揚,但已經符合禮儀。
長年自醫自治下來,性格定型后的左宗棠是什么樣子?
去掉“粗氣”,保留個性
作為最好的朋友,胡林翼是左宗棠的一架黑白照相機,原原本本記錄下了他的成長剪影。
1842年,胡林翼因守父孝回湖南益陽。作為陶澍的女婿,他從益陽縣泉交河趕到安化縣小淹,幫助陶氏家族處理內部各項事務。在陶家與教女婿陶桄的左宗棠見面了。
胡林翼與左宗棠的朋友關系此時已經好到彼此隨意的地步。胡林翼嫌時間嚴重不夠用,干脆將床搬進左宗棠的臥室。兩人從此不分白天、黑夜,有空就拉到一起“策”,縱論歷代皇帝治國方略,歷史名臣治事得失,分析他們出臺政策與方案的動機、目的,比照治國效果。幾天幾夜談下來,觀點高度一致,真正“無所不談,無所不合”。
這么推心置腹,古今中外、天下大勢終于論完,開始說到個人上來了。
胡林翼坐在左宗棠面前,很直接地說:季高,我跟你說,你眼光很遠,思想很寬,思考很深,這些都是他人難及的優點。但你想過沒有?你有兩個缺點。一是考慮事情太細,一件將要辦的事情,各種細節、可能性,你統統都考慮進去了,還分門別類列出全部的應對策略,這樣雖好,但一旦出山辦事,勢必事必躬親,時時受累;二是評價判斷一個人、一件事,別人一般都會留出三分余地,但你總喜歡把話說絕,弄得沒有回旋余地。這樣并不好,萬一事情并不確定是你認為的那樣,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到了墻角?
左宗棠聽后一愣,當即誠懇接受,說:潤芝兄,你說的太對了,“慮事太密,論人太盡,切中弊病”,這個我要反思。
胡林翼見左宗棠認同,接著說:還有,今后對于看不慣的人與事,你最好不要就人論人、就事論事,這樣往往一次就把人給徹底得罪了;你得委婉、含蓄,開口要盡量不著邊際,轉悠著轉悠著說,人家一聽能感覺到你在說他,但又不會感覺你有意在針對他。這樣事情如愿解決了,人家也不會怨恨你。
左宗棠這下不同意了。他很不以為然地說:你說的這些,今天官場里說話討巧的,做事耍滑頭的,不都是照這么說照這么做的嗎?老實說,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有立場,做事要有血性,如果“趨避為工,模棱兩可”,別人聽了半天,還不知道你到底是贊成還是反對,這不等于沒說?我看還是直接好,事情痛快,效率也高。
胡林翼看著左宗棠,呵呵笑道:季丈,不是我沒提醒,你可以這樣說,但不能這樣做,不然,將來不但會得罪人,自己也會吃大虧。
左宗棠收起了笑意,很認真地說:你說的不是全沒道理,但到底是好是壞,這個很難說。我打心底認定是對的話,為什么說出來還要看別人的臉色,揣摩別人的心思?事情總得要有人干,直話總得有人說,要辦成一番大事,拐彎抹角,瞻前顧后,做不成。還是直接一點好,省得浪費時間跟口舌。
胡林翼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說: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道理。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存而不論。我的這些意見,只供你參考,將來一旦碰到事情辦不下去,你不妨想想我今天說的這番話。
這次辯論,距離左宗棠第一次修心,已經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