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削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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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初的中國光伏企業,出道即巔峰。
20年后的舞臺上,都是新的面孔,但同樣地艷壓群芳。
一樣嗎?不一樣的。
早些年的中國制造業,還是以“微笑曲線”底端微薄利潤為生,關鍵技術受制于人,市場依賴出口,看似高大上的光伏無疑也是傳統“產業鏈悲劇”中的一環。
十幾年的朝夕之間,圍繞技術、市場和政策三條主線的變遷,將曾經金玉其外的“三頭在外”——原材料依賴外國進口、核心技術設備在國外、產品主要向外出口,修成了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一”。
這是一場光伏的苦旅!
1
方興:來如春夢幾多時
起初,戰爭的號角在歐洲吹響。
2000年,德國頒布《可再生能源法》,對光伏上網電價進行政策補貼;2004年修改后的法案中,政府針對太陽能發電,給予為期20年、每度電0.45-0.62歐元補貼。
薅資本主義羊毛的各路人馬聞風而動,早早接觸過“光明工程”的中國企業更是一馬當先。
2001年1月,施正榮創辦無錫尚德,2002年5月正式投產,2005年12月在紐交所成功上市。
2006年我國《可再生能源法》正式實施的時候,施正榮超過黃光裕成為中國首富。
巨大的財富效應使光伏產業成為吸引各路資本的黑洞:各地政府豪邁地劃出“新能源產業區”,以稅收優惠、用電保障、甚至零地價吸引企業入駐,構建千億級產業集群;銀行貸款也是不遺余力,僅國開行給江西賽維、天合光能、英利綠能幾家的授信額度就達到2450億元。
短短兩三年時間,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光伏企業就達到11家,尚德、賽維、英利、天合……組成聲勢浩大的“中國太陽能軍團”。
彼時,“三頭在外”的弊端初顯端倪:
市場——90%以上在歐洲;
原材料——缺乏量產硅料的技術,主要原材料90%以上產自國外;
技術設備——多晶硅核心技術被壟斷在美德日等國手中,諸如晶硅電池全自動絲網印刷機、自動測試分撿機等生產線關鍵技術設備都依賴進口。
光伏產業結構呈現上游小、下游大的金字塔結構,但下游門檻低競爭激烈,所以在利潤分配上是上游占大頭,尤其是高純度硅料價格約占太陽能電池成本的70%以上。換句話說,看似光鮮亮麗的中企們,做的不過是“搬運工”和“組裝工”的體力活,拿個圖紙買條生產線就能干了,利潤不高,靠走量賺點辛苦錢。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2009年,保利協鑫帶頭打破桎梏,研發出了冷氫化工藝量產硅料,開始擺脫對國外原材料的依賴。這是中國光伏領域的第一次技術變遷。
然而,保利協鑫的技術突破來的晚了,被淹沒在了一片哀嚎聲當中。受08年的金融危機沖擊,歐盟不得不降低政策支持力度,歐洲市場開始萎縮,需求大幅下降,恰巧前兩年光伏企業剛聯合上演了一場產能大躍進,光伏產品價格一路暴跌。
單純干“體力活”的,沒什么競爭力,永遠是別人說了算。2009年我國有200多家光伏產業組件企業停產或減產,保持正常生產的企業僅約70家。
為了消化這部分過剩產能,2009年7月由財政部、科技部、國家能源局聯合實施“金太陽工程”,對光伏發電進行50%的補貼,偏遠地區更是高達70%。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政府有意識地拉動內需,以緩解金融危機的影響,現在回頭看看,這恰好也踏出了擺脫絕對依賴國外市場命門的關鍵一步。
政策的本意是,砸錢支持光伏產業彎道超車,用錢和市場換技術,我們搞高端制造的一貫套路。但他們忘了一件事,薅政府羊毛也是一大優良傳統,整個行業突然興起一波騙補潮,善于投機的企業家們紛紛意識到:彎道上錢這么多,還超什么車啊?
2012年5月,國家電網經營區的四批354個金太陽工程項目,只有157個提出接入前期申請,占比僅為44%,至于那剩下56%引人深思。騙補貼、拖工期、以次充好,就是當時最大的無風險投資了。2013年6月,審計署公告當月8家企業騙補2.07億元,這是證據確鑿的,沒法實錘的只會更多。
2013年,金太陽工程草草收場,隨之落幕的還有光伏暴富的美夢。
2
否極:是非成敗轉頭空
光伏這玩意,在當時屬于錦上添花一類,政府補貼多少錢,看心情也看國家經濟狀況,財政一困難就攤手不干了,不是剛需、沒了補貼,要的人就少了。
2010年歐洲爆發債務危機,需求進一步萎縮,但尚德和它的難兄難弟們出貨量仍然一路上漲,出現明顯的增收不增利現象。例如無錫尚德,2007年出貨358兆瓦,凈利潤1.43億美元。2011年產能、出貨量分別達到2400兆瓦和2015兆瓦,卻錄得10億美元巨額虧損。
2010年光伏行業毛利潤率在30%左右,2011年連10%都不到。
“羅馬帝國的衰亡是國家過于龐大而自然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結果。繁榮催生腐朽的基礎。征服的范圍越大,導致毀滅的因素就越多。一旦時機或意外事件除去表面的支撐,這個龐大的結構就會被自身的重量壓垮。”——英國歷史學家吉本
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歐盟的“雙反”,反傾銷和反補貼。2011年南海問題升溫,美國在2012年率先對中國光伏企業的“雙反”調查,隨后光伏主要市場所在地歐盟也發布了對中國光伏企業的“雙反”調查。
滔天洪水裹挾而至,中國幾百億幾百億的補貼也沒能阻止至暗時刻的到來。
只看見,成群的中國光伏企業像韭菜一樣一片片倒下,從設備生產、硅材料制造、電池組件加工,產業鏈上破產企業超過350家。曾經風光無限的“光伏軍團”全部陷入停產、半停產狀態,11家成員企業總負債近1500億,深陷泥潭。
2013年3月無錫尚德宣布破產重組;同年5月綏化寶利光伏被法院查封;
2014年10月江西賽維在美申請破產保護;
2015年10月英利一筆10億元債務違約,2016年5月一筆14億元債務違約……
大浪淘沙,越是慘烈,越是能看到進步。
隆基股份從諾亞大洪水中沖了出來,2013年隆基掌握拉晶技術和金剛線切割新工藝,在傳統的多晶硅技術之外另辟蹊徑,走出了單晶硅片路線,推廣至全國。這是中國光伏史上第二次技術變遷。
只是和保利協鑫一樣,隆基的技術突破來的太不是時候,就好像在學校拿了個一等獎,回家卻發現家里破產了,無人慶祝、只有憂愁。
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幾次吃了單一市場依賴過重的大虧,總不至于還吊死在一棵樹上。“雙反”以后,國內企業逐步降低了對歐盟市場的出口份額,著重擴大內需、發展國內市場,對外也開始轉戰日本、澳大利亞等新市場。
樂從悲中生,是謂否極泰來。
3
破繭:絕勝煙柳滿皇都
為了保留光伏的火種,金太陽工程后,國內的光伏政策補貼進入2.0時代。
2013年,發改委發布文件,第一次正式明確分布式光伏的補貼標準,隨后,國家能源局跟進,陸續發布集中式電站三類地區的標桿電價,不僅點燃了地方政府的投資熱情,同時也讓社會資本瘋狂涌入,開啟了中國光伏行業的第二輪高增長階段。
到2017年,短短四年時間,中國光伏領域的注冊公司從不到8000家飆升到7.4萬家,平均每年增加1.6萬家。
盡管騙補無法避免,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時有發生,可總算是為優質企業騰出了一片生存空間。
補貼這件事,說的難聽點就像是養蠱,缺技術,我給錢給政策給市場,不管你們怎么搞,只要最后能跑出一兩家大白馬,就是賺到,中國的技術迭代就是這么做起來的。汽車、芯片都是這么玩的,簡單粗暴,但是不能否認,確實很有效。
2017年,中國光伏在各環節產業規模占全球比重全部超過50%,絕對的C位。
擲完了骰子,接下來就要看開大還是開小。
2018年5月31日,發改委、財政部、能源局三大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2018年光伏發電有關事項的通知》,除了常規的降低補貼標準之外,補貼規模被嚴格限制。
靴子落地,強者為王,弱者出局,騙錢的渣渣灰飛煙滅。
過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時來運轉,倒是享受了一把火中送炭的好處。2018年9月,歐盟宣布結束對長達五年的“雙反”政策,國內光伏企業紛紛布局確定性更強、收益水平更高的海外市場,來對沖531的不利影響。
時隔6年,中國光伏軍團再次集體出海。這一次,終于不一樣了!
2018年,在光伏全產業鏈普遍降價30%以上后,中國光伏組件性價比進一步提升,海外需求多點開花,中國光伏產業全產業鏈已具備國際競爭力。全行業當年產值超過4000億元,連續11年位居世界第一;在全球光伏產業各環節中,中國產能占比均超過一半:硅料(55%)、硅片(87%)、電池片(69%)、組件(71%);全球光伏行業前20強中,中國企業獨占16席;前十大企業中國公司的數量分別為:硅料6家、硅片10家、電池片8家、組件8家……
原材料、技術中國已經是遙遙領先,依賴海外市場的情況也大為改觀。2019年我國光伏組件出口量66.6GW,占產量的67.5%。
幾經曲折,中國光伏的前途終于握在了自己手中。
4
結語
2020年,碳減排及發展清潔可再生能源成為全球范圍內各國的一致共識,并且隨著全球生態環境問題的嚴峻,世界三大經濟體達成一致共識。
歐盟方面,根據近期發布的《2030年氣候目標計劃》,2030年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從40%提高為55%;
美國方面,拜登政府承諾在2050年之前美國實現100%的清潔能源經濟,并達到凈零碳排放。為此拜登還發布了一項2萬億美元的專項計劃。按照規劃測算,預計未來5年內美國將安裝5億塊光伏組件,年均裝機達到42GW;
中國方面,定調明確“二氧化碳排放力爭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
20年來,一路翻山越嶺,走過光伏苦旅的中國,以最好的形態迎來了最佳的時代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