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若干年,從氣候變遷的的角度解讀歷史成為熱門話題。近期,因為疫情的影響,大談歷史中疫情影響的文章,也突然暴增起來。
事實上,氣候也好,疫情也好,都是變量之一。關鍵還是人的應對策略。
正如上一篇文章“疫情全球化,將如何改變全球格局?”中指出的那樣,除了極少數情況下,疫情本身很少會直接改變歷史,相對那些成為不可抗力的極端例子,更值得注意的反而是那些似乎不那么決定性,卻值得深入探討的案例。
比如,說到鴉片戰爭,大家都知道,這場戰爭的一個標志性恥辱事件,就是香港島的割讓。
但是,鮮為人知的是,英國最初并不準備要香港島。
他們的初始目標是舟山。
早在1793年馬戛爾尼訪華時,英方就提出,希望中國能夠“允許英國商人在舟山、寧波、天津自由貿易”,并“將舟山群島的一個島割給英國,以便英商居住或存放貨物”。
鴉片戰爭爆發后,英國內閣在宣戰的同時,明確要以割讓舟山為停戰條件之一。
戰前任駐華商務總監,戰時出任全權副代表的義律則“堅信不要十年的時間,那個地方(舟山)就將成為與日本通商的繁榮貿易中心”。因為“中日貿易的中心乍浦靠近舟山群島”。而且,該地“良港眾多,靠近也許是世上最富裕的地區,當然還擁有一條最宏偉的河流和最廣闊的內陸航行網。在大不列顛軍隊的保護下,又有這樣的地理條件,貿易不久必將興旺發達。”
▲鴉片戰爭中擔任英國全權副代表的義律
印度總督奧克蘭除表示支持占領舟山,還特別提到反對占領香港。在他看來,香港的位置太脆弱,易于遭到廣州軍隊的襲擊。不適合做帝國的遠東中繼站。相反,他認為占領舟山的意義很大,甚至大于占領廈門、澎湖、臺灣和海南島。因為舟山便于控制運河和海上的交通,從而獲得可能大得多的政治影響。
英國首相巴麥尊同樣相信,占領舟山好處多多,而且可以低成本長期控制。就算不能長久控制,至少能當個“人質”,訛詐中國一番。
但是,戰爭結束時,英國卻沒有割占舟山,而是割占了香港島。
這是為什么呢?
當我們追溯歷史時,就會發現,這里隱藏著一場疫病。疫病的背后又隱藏著帝國的套路。
1840年7月5日,千余英軍對定海展開攻擊。守衛的清軍共計1540人。下午二時半,英軍進行了九分鐘的炮擊,雖然只炸死了十三名清軍,另炸傷十三名,卻讓清軍一哄而散。于是,英軍只用了四十五分鐘,零傷亡,旅游一般占領了定海。
可是,一周后,形勢就發生了突變。
神秘的傳染病開始蔓延。
從7月13日到12月31日,448名英軍因病死亡。四千人的英軍,累計住院人數達到了5329人次。最嚴重的時候,有1500多英軍同時住院。
“住院診療的兵員中半數是患了間歇性的發熱癥,死亡人數中有三分之二是死于腹瀉和下痢。”
英軍士氣直線下降,病愈出院的士兵短期內也難以執行任務。
但是,當地的中國居民區,卻沒有任何疫情發生。
很顯然,這是一種當地居民已經免疫,但英軍還無法免疫的病毒。
當時英國的軍事衛生制度還非常原始,所以根本無法有效應對。
可惜清軍實在無能,沒有抓住這個天賜良機。但英軍已經是膽戰心驚。接著就發生了英軍轉而謀求割占香港島,并在廣州談判期間主動退出舟山的事情。
但是,如果因此認為是這場疫病救了舟山,苦了香港,則又不對。
因為義律的策略并未得到英國首相巴麥尊的認可,他本人且因此遭到解職。之后,英軍第二次占領了舟山,而且沒有再遭遇上次那樣的疫病。但英軍最終還是決定要香港不要舟山。
原因其實在于,英軍發現,舟山島嶼太多,地面太大,治理困難。“把這些占有地永久保留在英國國主領域之內,會使龐大而固定的開支隨之而來。”
當時英國官場奉行一句名言:節約也是盈利。指的就是這種海外領土評估標準。目的是精打細算地進行全球擴張。大戰略棋局的基礎恰恰是精準度很高的財政小算盤。
所以,英國滿足于寧波與上海的開港通商,而不再謀求直接控制舟山。
再后來,英國發現,最有利于掌控東亞、西太平洋貿易的要點其實是上海。再加上清政府的無能,讓列強的登陸經營意識越來越強。于是競相開始謀求對上海的經營和控制。較量的焦點隨之發生轉移。
這就告訴我們,疫病雖然是一個重大因素,卻往往不能單獨改變現實。
具體到定海的案例,疫病的作用主要在于打擊了英軍,并迫使義律提前退出了定海。
從清王朝的角度,為何無法利用疫情帶來的戰機,才是真正要深入檢討的原因。從英帝國的角度,如何綜合各方面因素,不斷評估據點價值,靈活調整既定策略,至今仍有現實意義。
但如果只是為了博眼球,就會說疫病救了舟山、苦了香港。火山爆發摧毀了西晉,氣候讓大元帝國崛起。這樣一來,不僅過于簡化歷史,而且割斷了深入分析的邏輯鏈條,非常不利于青少年對歷史的深度學習。
任何尋求單一決定論的歷史研究,不是偷懶取巧,就是別有用心。現實是復雜的,看不清這種復雜性,就會讓別人在思維上入室操戈。以史為鑒也就成了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