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1-16 21: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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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的兩篇舊文,可作參考。
質(zhì)疑《中國文學史》研修書目
杜澤遜
《中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北京大學教授袁行霈先生主編。該書四卷,每卷之后都開列有'研修書目',這是本書的重要特色之一。書目一向被認為是治學的門徑。這部《中國文學史》開列'研修書目'絕非泛泛之舉,與《后記》中所說的'給希望深造的學生指出治學的門徑'是完全吻合的。
開列推薦書目,有兩個通行的原則:一是要推薦本學科最重要的書,而且要與特定讀者群的程度相契合(具體到本書,即要與大學生水平相符)。二是要推薦這些重要書籍較為精善而又通行易得、便于研讀的版本。關(guān)于第一原則,專家之間可以有各自的特色,因此允許有見仁見智的選擇余地。關(guān)于第二原則,則往往是由客觀標準決定的,帶有專家特色的彈性不能說沒有,但比第一原則要小得多。我們今天選擇讀本,顯然應(yīng)當運用最新成果,也就是經(jīng)專家精心校勘、標點或注釋的本子。因此,在開列重要書籍的同時,還要開出適用的版本,而且一定要把版本表述準確明白,否則就達不到指示門徑的目的。顯然,開列'研修書目'是一項嚴肅的學術(shù)活動,它從一個角度反映出某一學科的最新學術(shù)成果。
本著以上原則,我們來看看這部《中國文學史》的'研修書目',就不難發(fā)現(xiàn)它存在著許多明顯的失誤,不能不予以指出。
不應(yīng)列而列 應(yīng)列而未列
有些書籍似乎不應(yīng)列入。例如《金文編》,是一部金文字典,如果不是研究古文字,連一般研究生都難得用上這部書,就更不必說大學生了。《殷墟卜辭綜述》也是如此。再比如:已開列張震澤《張衡詩文集校注》,就沒必要再開《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張河間集》;已開列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就沒必要再開《諸子集成》本《呂氏春秋》。諸如此類,無論就內(nèi)容的完整,還是就??薄⒆⑨?、標點,以及通行易得等方面,前者都基本可以取代后者。有的書內(nèi)容跨度大,如《六十種曲》在第三卷、第四卷重復出現(xiàn)是不妥的。《六十種曲》所收基本為明傳奇,本書第三卷止于元代,為什么要列入明代的《六十種曲》?
有些書,從'研修書目'的體例看,似應(yīng)收入,而未予開列。例如:已收《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全唐詩》、《全宋文》、《全宋詩》等,不應(yīng)不收《全唐文》。已收《元文類》,亦應(yīng)收《唐文粹》、《宋文鑒》。已收《宋詩鈔》、《元詩選》、《明詩綜》,亦應(yīng)收《列朝詩集》、《晚晴簃詩匯》。其他如《文鏡秘府論校注》、《文苑英華》、《唐宋傳奇集》、《敦煌變文校注》、《王焚志詩校注》、《瀛奎律髓匯評》、《清詩紀事》等似亦應(yīng)收入。
選本不善 表述不清
至于在版本選擇和表述方面,這個'研修書目'問題更多。
首先是選本不善。例如:楊伯峻《春秋左傳注》1981年排印本問世后,1986年作者進行了認真修訂,1990年5月出了第二版。顯然應(yīng)推薦1990年排印本,而'研修書目'仍推薦1981年本。劉寶楠《論語正義》的《諸子集成》本,顯然不如1990年中華書局排印高流水點校本。《史記會注考證》日本昭和九年排印本、1955年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昭和本,顯然不如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史記會注考證附校補》,因為后者附有日本人水澤利忠的《校補》,而且容易買到或借到?!堵尻栙に{記校注》'研修書目'開出'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排印本',其實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才開始出書,1958年還沒有這家出版社。事實是,該書1958年由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修訂再版,1981年重印時又增《校注補》、后記、白馬寺照片一幅。顯然以1981年版為善。
其次,就是版本表述不清,體例混亂。例如《四部叢刊》所收各書,是影印的善本,之所以受學界重視,在于底本重要。在表述這類影印本時,理應(yīng)說明影印的是哪朝哪代刻本或抄本。但'研修書目'大都只說'影印本'或干脆只說'《四部叢刊》本'。這樣的表述僅得其表,未得其實。其實查看《中國叢書綜錄》第一冊《四部叢刊》條,都可弄清這些書影印的是何時的刻本或抄本。問題是,有少數(shù)《四部叢刊》本已表述清楚了。如《唐甫里先生文集》下注'《四部叢刊》影印清黃丕烈校明抄本',《文選》六十卷下注'《四部叢刊》初編影印宋刻六臣注本'。如果體例稍許統(tǒng)一,那《四部叢刊》、《古本小說集成》等影印本的底本均可交待明白,其信息量和準確度顯然要高得多。
有些版本的表述既羅嗦,又不明白。如《吳越春秋》下注:'上海涵芬樓借烏程劉氏嘉業(yè)堂影印本,《四部叢刊》影印涵芬樓本。'這26個字別說大學生看不懂,就是一般研究人員也弄不懂。原來,商務(wù)印書館《四部叢刊》初次印本是影印的烏程劉承幹嘉業(yè)堂藏明萬歷刻本,二次印本則改用商務(wù)印書館涵芬樓藏明弘治刻本,后者是前者的祖本,顯然應(yīng)取后者,只要表述為《四部叢刊》影印明弘治刻本就可以了。'研修書目'實際上把兩個本子都開出來了,可是一個本子也沒講清。
有些版本的選用自相矛盾,有很大的隨意性。如《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的本子,《賈長沙集》下注:'明婁東張氏刊本《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善化蘭田張氏重刊本。'意思大概是說善化蘭田張氏重刻明婁東張氏刻本,即光緒十八年善化蘭田章(章不作張)氏經(jīng)濟堂刻《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而《張河間集》和《蔡中郎集》又開出'清光緒五年信述堂重刊《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兩頁之內(nèi),同是《百三名家集》,而開出不同版本,究竟是什么標準呢?其實兩個光緒本都以明末刻本為祖本,理應(yīng)推薦明末刻本。至于《樂府詩集》,第一卷'研修書目'推薦'汲古閣本,中華書局1979年據(jù)汲古閣本翻印本',而第二卷'研修書目'推薦'中華書局1979年排印本';《玉臺新詠》,第一卷推薦'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據(jù)向達藏明寒山趙氏刊本影印本',第二卷則推薦'中華書局1985年排印本'《玉臺新詠箋注》,也有莫名其妙之感。
不少版本的表述顯然是錯誤的。例如:《山海經(jīng)箋疏》'巴蜀書社1985年排印本',應(yīng)作:'1985年巴蜀書社影印清光緒十二年上海還讀樓刻本。'《卜辭通纂》'科學出版社1983年排印本',實際是據(jù)郭沫若手寫本影印?!督鹞木帯?中華書局1985年排印本',也是手寫影印的。《樂府詩集》'中華書局1979年據(jù)汲古閣本翻印本'(見第一卷)。且不說'翻印本'概念本來不清楚,此本根本不出自汲古閣本,而是中華書局據(jù)影印宋刻本點校的本子,點校時曾用汲古閣本參校過而已,怎能說是'據(jù)汲古閣本翻印'?
著錄粗疏 排校錯誤
另有不少錯誤屬于著錄疏誤或排校錯誤。例如:《周易注疏》'[三國魏]王弼、韓康伯注疏',真是聞所未聞。根據(jù)年份推測,這是1989年影印的《四庫易學叢刊》本,當然應(yīng)作'[魏] 王弼、[晉]韓康伯注,[唐]孔穎達疏'?!洞呵锝?jīng)傳集解》'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排印本'。按:1977年版書名作《春秋左傳集解》,198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修訂重印時改名《春秋經(jīng)傳集解》。因此這條書名與版本是矛盾的,應(yīng)以1988年本為準?!秶Z集解》'徐元浩集解','浩'當作'誥'?!睹献蛹ⅰ?中華書局1983年排印本(新編《諸子集成》)。'實際上是《四書章句集注》中的一種,應(yīng)表述為'1983年中華書局排印《四書章句集注》本(《新編諸子集成》之一)'。我認為《四書章句集注》作為一個整體收入為好,沒必要單搞出《孟子集注》?!秴敲反迦?[清]李學穎集評標校'。(按:李女士是今人,1930年出生,怎能說是'清'人?)
從上面這些情況看,這部《中國文學史》所開'研修書目'是相當粗糙的,這樣的書目提供給大學生,是不合格的,很難達到'指出治學的門徑'的目的。這反映了近50年來傳統(tǒng)學科對文獻學(尤其目錄、版本、??睂W)知識的忽視或排斥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危及基本研究與教學的地步。因此,誠懇地建議對這份'研修書目'進行全面修改,使它真正成為大學生研修古典文學的門徑。
袁行霈教授的雅量
作者:吳興人
上海消息:前幾天,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院教授、版本目錄學專家杜澤遜撰文對四卷本《中國文學史》提出質(zhì)疑,針對該書中開出的'研修書目'提出了長達近六千字條分縷析的疑問,認為該書所開研修書目存在明顯重要的失誤。在媒體上公開對一部有廣泛影響的學術(shù)著作提出批評,已是久違了。我當時有點擔心,這樣的批評會不會有效果?
出人意料的是,新聞發(fā)表的次日就有了回音。主編這部四卷本《中國文學史》的北京大學教授袁行霈先生,在接受文匯報記者采訪時誠懇地表示:'我們非常歡迎大家的批評,并將在適當時候參考大家的批評意見對此書進行修訂。'袁行霈還說,杜澤遜教授在文章里提出的意見顯然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很多意見都是中肯的。研修書目雖然只是書的附錄,但在修訂時一定會給予格外重視。袁行霈教授的言詞同樣是中肯的。
人們非常欽佩杜澤遜敢于提出批評的勇氣(現(xiàn)在學術(shù)界敢于提出批評者,為數(shù)不多),同樣十分欣賞袁行霈教授對待批評所表現(xiàn)出的學者的雅量。一位真正有學問的學者,是決不害怕正確的批評的。鉆研然后知不足,虛心是從知不足來的。明代大學問家方孝孺說:'虛己者進德之基。'我想,虛己者同樣也是進學之基。從善如流,對學問的增進,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袁行霈教授重視并吸取各種批評意見,將會使修訂后的《中國文學史》的學術(shù)質(zhì)量進一步得到提高。那么,公開接受別人的批評,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學術(shù)地位和面子呢?事實證明是不會的。恰恰相反,這只會在學術(shù)界贏得更多的聲望和尊重。人們尊重袁行霈教授的學問,更同樣尊重他的誠懇接受批評的人格和品德。
現(xiàn)在太需要提倡并發(fā)揚這種學者的雅量了。在當前的學生界,聽不得批評、聽不進批評,已成一種通病。即使是正確的批評,有的被批評者也是一觸即跳,拒之于門外,甚至動不動便以'名譽受損'為由,與批評者打官司。如果我們大家都以袁行霈教授為師,必將大大有助于學術(shù)爭鳴的繁茂。(東方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