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淺吟低唱,為這個月光如水的夜晚,為一懷絲絲縷縷的心緒。幾十年前的今夜也流瀉著這樣的月光嗎?一個小生命的啼哭帶來的可有母親初為人母的喜悅!舉頭望明月,月光幽幽,月色柔柔。朦朧中,分明看見了母親溫柔的注視。于是,早春的寒夜里,有隔山隔水的溫暖漾著微波而來,有或遠或近的感動從心頭緩緩流過。月落月升,月圓月缺,我注定走不出這悠長悠長的凝望,就如今夜,我無法走出這盈盈的月光。何況,今晚的月亮,有母親的銀發填充的完滿。依著這份溫暖,擁著這份感動,走進舊時月色,即使一個人也不會生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冷清,或是“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孤獨。此刻,耳邊響起的分明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空靈恬淡,盈于心間的恰恰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情思與感懷。月圓是畫,月缺是詩。原來,只要心靜如水,陰晴圓缺都是一片詩情畫意。
月光如水水如天,靜聽生命最深處的聲音,感覺身心都溢滿了月色。在這樣的月夜里,總會有很溫柔的想念。似乎,生命還在,那些想念就在,那些牽掛就在;似乎,有些東西,不用刻意銘記,卻一直與生命同行。就如今夜,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場景,穿過朦朧的夜色,一直在我的身邊縈繞。含蓄,生動,若隱若現。我站成遙望的姿勢,一動不動,低眉,淺笑,歡然,怡然。所有的懷想,都鍍上了月的清輝,毫不在意,我是否也是月下的想念。放一曲《月光》在小屋流淌,心事淡淡散在夜里。昨夜星辰昨夜風,曾經的美麗,只是因為有了遙望的距離嗎?那么就讓我靜靜地站在這夜里,把往事一段一段沉淀,讓跌落的清音溢滿月光一樣的寧靜與平和。這樣,便不會驚擾誰的夢魘。何況,原本就不想驚擾。明月千里寄相思,句子里的詩意無須我再去演繹,如果要,那么只需演繹一份美麗的心情。這樣,月光如水,塵心如水,我的笑容也沉靜如水。
溫一壺月光作酒,與眼前的一籃鮮花對酌。雖是一些經過修剪的花枝,卻滿是不失精致的祝福。“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原來人生竟有這么多美好讓我留戀!花無語,人有情,我與花融在柔柔的月光里。盡管再怎么描摹也沒有玫瑰的絢爛,百合的嬌羞,但總該有一份“勿忘我”的凝重,淡紫色的凝重。凝重于我,也是一種風韻吧。花香幽幽,情韻悠悠,何須人花相看兩相憐?夜已睡,人已醉。在月色的斑駁里,想象自己就是林逋筆下的那株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月色朦朧了這疏淡的梅影,還是梅影皎潔了今晚的月色?或許,疏影巧映窗前月,才是這月夜里最唯美的意境;或許,暗香浮動淡無痕,才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那么,就讓這古典的韻致,幻化出今夜的優雅,為一個即將到來也終將過去的平常日子,也為走過時的那份淡定與坦然。如果說在鄉間小路上走出了我的款款深情,那么,一片月夜的蛙鳴又喚起了我對故鄉的深深眷戀。
蛙鳴是躲在那層層泛起的微波里,還是隱在密密匝匝的草叢中?“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在濃濃的詩意里,順著蛙聲找尋,便有一方水塘呈現滿目春色、萬千纏綿。蛙聲就在那里疊起著,高高低低,疏密有致。說是水塘,其實是一條不足十米寬的小河,隱隱地還留有兒時的痕跡。時隔經年,它仍在時間的深處擱淺著。至今,我仍不知道它的源頭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流向何處。只是還清晰地記得蒲草浮萍與河水相擁的盈盈綠意,綠柳白云倒映水中的縷縷清新,以及魚兒蛙兒與我一起嬉戲的童年。所以,漫步河邊,盈耳入心的,就不僅僅是一片蛙聲了。也許是我的到來驚擾了它們,也許是陌生的氣息讓它警覺了曾經有過的傷害,方才還是那樣的忘情恣肆,忽然間就停止了吟唱。如果真的是我的驚擾,那也并非我的本意!好在只那么一會兒,在“咕咕”、“呱呱”的幾聲帶動下,頃刻間,整個池塘又漾起了一片蛙聲:低徊沉悶的,高亢圓潤的的,婉轉悠揚的,若回旋的天籟,在春的綠意里融匯著、流轉著。可以確定,世間沒有任何一個樂手可以奏出如此的音韻,沒有任何一首曲子可以讓我如此的沉醉其間。
沿著河邊緩步而行,總想捕捉青蛙撲通撲通躍入水中的敏捷身影,抓拍一下青蛙在荷葉上鼓著肚皮曬太陽的悠閑一幕,或是它們一躍而起逮住飛蟲的精彩瞬間。然而,所獲的只有青蛙在水中的吟唱,以及“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的悠閑恬靜。擇一處幽靜坐在河邊的空地上,正襟危坐地靜聽那一片蛙聲。蛙聲中,有陽光的溫暖、泥土的松軟擁圍著,有西斜的夕陽在眼前的河塘里營造著殘陽鋪水、半瑟半紅的詩意,也有雙飛的燕子在枝頭鳴著一首絕句的韻致;“鳥鳴山更幽,蟬噪林愈靜”,蛙聲鼓噪中,我完全融入了自然、清新的鄉村氣息里。一只小蛙浮上水面,是來享受陽光的,還是來探詢我的心事的,我不得而知。總是感覺兒時的那些蛙,遠比眼前的這只更肥碩些,也更光鮮些。河面上似乎還應該有一群黑黝黝的蝌蚪在浮游。然而,這一只小蛙也不在意我的貪戀,只停留了片刻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圈細細的波紋慢慢消失,和一束癡呆的目光追尋它游走的方向。那“獨坐池塘如虎踞”的威風呢?那“綠蔭樹下養精神”的閑適呢?難道它現在只想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張望關注,或者也加入那支樂隊,以自己的方式傾訴著不為人知的蛙語嗎?
就這樣靜靜的坐著,想蛙兒如何在日漸縮小的空間里得以繁衍生息,也想著若干年后,這生物鏈中的重要一條,是否還能堅守著一方領地。生活在鄉土地上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這自然賦予的天籟之音,從來就沒有見過荷鋤戴月歸的農人,會忙中偷閑,專門來聽著一片蛙聲,也不會在蛙聲中撤出絲絲縷縷的閑愁來。站起來,我將一抹微笑送給鄉民。他也笑了,很燦爛很親切的那種笑,淺淺的酒窩里也蓄了滿滿的笑意。不知道我是否讀懂了他的笑,不過,我很清楚,這蛙聲,終究是屬于這片黃土地以及黃土地上真誠純樸善良的人們。靜夜無眠,蛙聲踏著月色而來,捎來了田野和那條小河氣息。久違的蛙聲響起,被喚醒的只是沉寂的文字嗎?感念一片蛙聲帶來的溫暖與感動,感念田野里一行一行的勞作與期待。把一聲聲祝福植入辛棄疾的《西江月》里,希望熟睡的母親連同那片熟悉的土地,都能聽到我心底的低吟淺唱。還有,在古代詩詞里,梅與月相伴,梅以各種姿態綻放,使我隨時都可以嗅到它的幽香。
“墻腳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是我最初讀到的關于梅花的詩。就是從這首詩里,從對這首詩的鑒賞中,我領略了梅的臨風傲雪,梅的疏枝橫玉,梅的凌寒留香,記得當時我抄下了所有詠梅的詩句:“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故作小紅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等,在反復默誦中,體會著那種百折不撓的傲氣,那種不染纖塵的素心清香,梅花便在心中盛開,并成為永恒。其實,當時我這樣虔誠地與古人的詠梅詩親密接觸,只為一個小小的虛榮心,那就是我的名字中有一個“梅”字。不知當初我取下這個名字,是我有梅花一樣的心性,還是早就預知一些什么。“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讀大學時,我每本日記的首頁都寫滿梅的痕跡,每每翻開都有雪梅盛開的美麗。那時,曾那樣天真地以為,今生必定與“雪”有一段情緣。
因為“梅”與“雪”在詩人筆下始終就有著不解之緣:“不知近水花生發,疑是終年雪未消。”、“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香”、“萬花敢向雪中去,一樹獨先天下春”,雪與梅,梅與雪,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雪花飛舞,雪白花香,花雪交融!記憶的墻角,曾那樣幸福地開著雪樣梅花,輕輕嗅,暗香來,人生最艷,曾是梅花枝上雪!而最終,梅花站在了雨里!于是雨梅與易安一同嘆梅:“玉瘦香濃,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濃香吹盡有誰知?一聲聲輕嘆中,是梅的寂寞,還是雪的清冷?最喜歡的還是林逋的《山園小梅》里的兩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字字,一行行,組成了一幅清淡鮮明而又富有立體空間的畫卷:月光照耀著寒梅淺溪,清澈的溪水倒映著疏淡的梅影,似有若無的幽香漂浮在昏黃的月夜。那疏疏落落的梅枝,那縷縷悠悠的梅香,那搖搖曳曳的梅影,還有那清清淺淺的溪水,朦朦朧朧的月色,構成了一種淡雅和嫻靜的美!梅的“疏影”、“暗香”與“淺水”、“朗月”完美融合,彈響了自然和諧的琴音。
在這份和諧中,我獨守著一份幽靜,一份自樂!于是,我的月下,有了一枝清影寫橫斜,“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陸游的《卜算子詠梅》是我熟記于心的一闋詞。每每吟誦,梅的清冷、梅的孤傲,便在我靜靜的感受中深刻,但我不想陷在詩人的深刻里。我是無法深刻的人,只想沉醉在梅花特有的“暗香”里。在無人打擾的夜晚,攜一縷清香,低吟獨幽,從容地聽風聲共雨聲,讓開無主的寂寞清愁,從一闋闋舊詩詞里逸出、墜落,無聲無息,尤其看到下面的文字,更讓我攬了一懷的梅香:“暗香是一種清香、冷香、沉香、暗香之于文字,是一種風格,筆墨一點,意在象外,字里行間飄著一種快意,令人讀后,如飲甘泉,如沐春風;暗香之于人,是一種風韻,沉靜、含蓄、清雅、淡適,是心靈深處的精致與寧靜。”暗香如故盡管很難企及,卻是讓人神往的詩境,朗月下,一盞清茶,一卷古詩,一份淡淡的心意,一縷幽幽的梅香,不知能不能抵得過在遠山幽水踏雪尋梅的那份韻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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