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李瑞清在辛亥革命中
宣統三年(1911),辛亥革命爆發。這一年的6月,李瑞清赴北京參加全國教育會議,8月初回南京,革命軍起事,江蘇巡撫程德全被舉為都督,宣布江蘇獨立,成立軍政府。李瑞清知事非尋常,趕緊安排全家至滬,獨留寧,誓以身殉職。侄兒李健與一仆金良才留下來照顧他。同時,他還自出路費安排那些家有老親及道遠欲歸者先回家,而自己與留下來的學生繼續按課程表上課,也有原先準備回家而又繼續留下來上課的。
蔣國榜記述道:“總督張人駿、提督張勛,方治軍北極閣。戰比捷,俄報將軍鐵良、藩司范增祥,正任官以下多逃,全城震驚,相與咨嘆無策。忽然風送校舍振鈴聲,以遠鏡下窺,蓋兩江師范學堂弦誦未輟也。張人駿喜曰:'李某果不去,好男子!是誠可寄命任重者。’立遣使迓公,一見即離席拜曰:'樊山行矣,頃已電保公授寧藩矣。’張勛曰:'好為之!吾猶及見尊公躬冒矢石,攻法人克服諒山時也。’公悚然敬諾。”(《清道人遺集》99-100頁蔣國榜《傳略》)
李瑞清被清政府任命為江寧布政使,原布政使樊增祥攜印而逃,所以李瑞清在圍城中行文只好依賴一枚木印,劉成禺《世載堂雜憶·逋臣爭印》提到了這件事:“辛亥革命,張勛守南京,樊樊山為江寧布政使,攜印渡江潛逃。李梅庵時為提學使,奉張命署理藩司。”“但布政使銅質印鈐已被樊山攜走,不得已刻一木印,執行藩司職權。”(125頁)陳延杰挽詩也稱:“圍城刓木印,死生以之保。”(《清道人遺集》234頁)李瑞清“念守城必先安民,安民必先足食,集米業者議予以便宜運米三十萬石間道入城,開辦平糶,救濟失業難民,人心頓安”(《清道人遺集》277頁李云麾《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當時提督張勛下了道'剪辮者殺無赦’的命令,“視青年學子皆革命黨奸細,將窮搜駢戮。兄抗顏力爭,謂'生皆為我留,若戮一人者,請先戮我,第二人乃及其他’。張以重兄故,假兄以符曰:'凡為公留者,趣縱之。’兄日夜遣送青年俊秀,皆得乘機出城,其有徵象特殊者,至載以己輿,全活殆不可數計。”(《清道人遺集》277頁李云麾《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洎事亟,張勛率兵退江北,張人駿亦走,全城官無大小皆走。獨兄所委江寧縣知縣陶某踉蹌趨謁,誓死共維秩序。美日領事均自驅車迎兄避領事署。美教士包文慈善任俠,素敬兄,敦勸尤力曰:'炮火無情,徒為犧牲,無謂也,但入安全地,仍得治事守土如故也。’可謂善為之詞矣。兄迄不為動,曰:'炮火無情,尤應與眾百姓共之,同成齏粉,吾份也,使吾世世子孫出入此城而無慚焉,亦足矣。’乃公捧印坐堂皇,炮彈落堂前轟發,左右震慄,欲挾兄移坐廳后,兄怒斥諸人,使遠無敢動者。”(《清道人遺集》277-278頁《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蘇撫程德全以蘇軍都督偕鎮軍都督林述慶先后入城,馳使迎兄,推崇備至。兄不應,使曰:'勸公不行,將以兵來,不死且辱,奈何?’兄咄曰:'吾死不懼,辱將安施?能促吾行者,一人手一槍足矣,不則千萬人何為?’(《清道人遺集》278頁《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程德全想聘請李瑞清擔任顧問,遭到嚴詞拒絕,他還專門寫了一篇《與程都督辭顧問官書》:“本月十二,江寧城陷,自謂當即時伏顯誅,引領端坐,待膏斧鉞。”“儻緣寬假,使清黃冠歸臥故里,俾孱弱之軀得遂首邱之志,誠冥目至愿,土灰極榮。如必相迫脅,義不茍活,雖沸鼎在前,曲戟加頸,所不懼也。”(《清道人遺集》P118)”
“時庫藏尚八十余萬,有軍官率兵來窺,兄矗立庫前,瞠目曰:'我李某也,此我所守,欲取此中物,先殺我!’官兵相顧(目咢)眙,梭巡去。使見狀歸報,俄而守藏兵至,軍官捧令索箢籥。兄曰:'此與先來者何異?’握籥不即予,召寧中父老紳耆而告曰:'庫之財,寧之財也,吾已不復能守,計維還之寧人。’眾啜泣受籥,庫財得無散失,而軍餉有著,民安堵矣。”(《清道人遺集》278頁《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不過劉成禺《世載堂雜憶·清道人與鄭蘇龕》云:“辛亥,南京城將頗,小石住城北,急往城南,謁梅翁于藩署。梅翁預備離南京,辦清經手事項,潔身而去。草數函,皆交清銀錢手續公函。中有與程雪樓一函,用虎皮黃色箋紙,字寫鍾太傅體,函首書'某某頓首死罪,致書于學樓中丞,都督閣下’:內述藩司庫內存現款若干,毫無沾染,并有'愿中丞善事新國,己則從此為出世人’之語意。”(118-119頁)“程雪樓”即程德全,1910年任江蘇巡撫,武昌起義后,宣布江蘇獨立,自任都督。
“1911年歲暮,也許是1912年1月上浣,也就是李瑞清說的辛亥年的'冬十一月’,他匆匆將兩江師范學堂的公事交由督學李鴻才兼辦,并把相關財務文牘賬冊及學堂存款三萬多元錢交代財務公所,一切交代清楚,便兩袖清風地到了上海。”(《曾熙抹去歷史的塵埃:曾熙與李瑞清在上海的藝術活動一暼》,網上資料)
“事少平,謀之滬,顧不名一錢,兄曰:'此去作逋客,無用輿處。’貨輿得資整裝。適方外友度道人者,自鄂來視。……兄曰:'子來大佳,吾今已無累,正好從子游。’度欣然為兄結發,遂易黃冠為道士,并為易名永清。……事畢,度自去,兄為率猶子健及金仆就家人於滬。”(《清道人遺集》P279《行述》)
五.李瑞清鬻書上海
李瑞清到上海以后,由于不做官,斷了經籍來源,生活非常拮據。據《鄭孝胥日記》記載,當年十二月,瑞清家有四十八口,生計不支。其堂弟李云麾說:“當民國元年(1912)冬,余重至上海,見兄於滬北王家莊一敝舊矮屋中,舉家三十余口局于數小室,幾無容膝地。”(《清道人遺集》280《行述》)由于無米下鍋,只好用珍藏的字畫換米,譚延闿《題李道士畫》提到了這件事:“道人昔寶南田畫,燕臺示我同稱快。自言得此已傾囊,俸錢賒畫家人怪。后來海上幾淹留,忽聞易米同珠投。”(《清道人遺集》3頁)
哪有那么多字畫可賣呢?所以李家經常處于斷炊的狀態,許多人在詩文中都提到過這一點,如陳三立《清道人遺集·序》云:“道人家累數十,僦椽僻區,屢空且餓斃,稍鬻書為活。”(《清道人遺集》1頁)吳昌碩《清道人畫松歌》也稱:“玉梅花庵清道士,三日無糧餓不死。”(《清道人遺集》3頁)而他所喜愛的一位侄女,卻因貧病交加而斃命。其《與諸門人謝寄錢米書》云:“一侄女,年十八矣,能讀《太史公書》,以醫藥不繼,遂亦夭殤,茹痛於心。”(《清道人遺集》38頁)他的弟子們得知他斷炊的情況后,曾寄錢接濟過他,上面提到的這封信也說明了這一點。
陳銳的《袌碧園詩話》記述了清道人初到上海的尷尬境遇:“李梅庵君自光復后,以黃冠隱居滬瀆,賣書畫以自給。陳君仁先戲贈以詩云:'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原注:小有天,酒館名)。書如少師怪,畫比石濤癲。白吃一元會(原注:樊山諸人有一元會,每星期一宴飲,群以梅庵貧,免其出費),黑摩兩鼻煙。有時訪朋友,門者說無緣。(原注:潘蕓孫曾訪梅庵,因往答訪,門者不肯通報,揮出門外云:此地僧道無緣。梅庵悵悵而返)。’”
也有人經常請他吃飯,李云麾說:“時局勢驟變故麕集於滬者多顛連愁苦,相向無可通融。兄惟日躑躅中逵,常晝不舉火。同年,僚友及諸門弟子漸有知者,不時佽給。又念知兄喜啖,日饜兄於滬北一小閩菜館'小有天’。”“兄賦性狷介,不欲累人,受餉給,必酬以書畫。”“既餉給必酬,黠者遂資為捷徑,漸至應給不暇。”“於是乃從眾人請,鬻以自給。不移時,風靡海上,日本國人尤不吝重值點題求索。初署款曰'玉梅庵道士’,清后乃簡稱'清道人’。”(《清道人遺集》281《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后兄境漸裕,宅屢擴,客常滿。”(《清道人遺集》281《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李瑞清《鬻書后引》談到了其中的原因:“瑞清三世為官,今閑居,貧至不能給朝暮,家中老弱幾五十人。莫肯學辟谷者,盡仰清而食,故人或哀矜而存恤之,然亦何可長?亦安可累友朋?欲為賈,苦無資;於為農,家無半畝地,力又不任也。不得已,仍鬻書作業。”(《清道人遺集》127頁)
于此可見,他在上海為生計所迫,鬻書為活實在是不得已的事情。他在《與胡翔東胡小石書》說自己“已成為制米機器”。(《清道人遺集》181頁)堂弟李云麾曾談起過他的書畫創作情況:“兄作書畫,余見必侍側,不終事不去。每至宵分人靜,而兄興致益濃,必遍室無馀隙可陳,始擲筆,四顧神智灑然,曰:'一家一月之需不已足耶?佝僂向人,何如佝僂向筆硯?’相與歡笑。時或捉臂趨街頭廣東消夜館,狂啖魚生粥餛飩,自攜瓶酒,飲微酣,歸而拂紙信筆,或書或畫,間以諧謔,為狀至樂,浸至破曉,”(《清道人遺集》283頁《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他本人在《書鄭大鶴山人尺牘冊子后》也說:“余則著短袖衣,朝夕操觚,腕脫硯穿,其自待比於苦工。”(《清道人遺集》65頁)
六.李瑞清的書法成就
李瑞清是二十世紀書法史上“金石派”的創始人。他也以開宗立派為己任,嘗云:“道人志欲左右齊楚,神游三代,探險辟荒,未知何日登彼岸也。”(《清道人遺集》83頁《跋自書篆》)在他看來“學書之從篆入,猶為學必自經始。”(《清道人遺集》148頁《跋自臨散氏盤全文》)曾自豪地說:“余嘗曰求分於石,求篆於金,蓋石中不能盡篆之妙也。篆書中惟鼎彝中門徑至廣,漢以來至今無人求之,留此以為吾輩新辟之國,余為冒險家探得大洲,貢之學者耳。”(《清道人遺集》158頁《玉梅花庵書斷》)他曾與他的堂弟李云麾談論過金文對于學習書法的重要性,指出:“夫書始於篆,分隸草真,皆由篆遞衍,能通篆法,於書道可謂已擒賊擒王,以其法行之一切,下及諸家,隨意變化,應付無窮。余致力鐘鼎,上探古籀之源,已能得其神理,又幸余生晚,得多見古人未見之鼎彝,以成吾所學,天若留此大洲待吾開辟者,視二李(李斯、李陽冰)之縛紲於石,自覺有天馬行空之樂。”(《清道人遺集》284頁《先從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李瑞清曾談起過他學書的過程:“余書幼學鼎彝(學《散氏盤》最久,后學《齊侯罍》,遍臨諸銅器),弱冠學漢分,年廿六始用力今隸,六朝諸碑靡不備究,而后始稍稍學唐以來書。然從碑入簡札,沉膇不入格,始參以帖學。”(《清道人遺集》158頁《玉梅花庵書斷》)他還談到過于金石之外學帖的原因:“余學北碑二十年,偶為箋啟,每苦滯鈍,曾季嘗笑余曰:'以碑筆為箋啟,如載磨而舞,所謂勞而寡功也。’比年以來,稍稍留意法帖,以為南北雖云殊途,碑帖理宜并究,短札長簡,宜法南朝,殿榜巨碑,宜尊北派”(《清道人遺集》74頁《跋裴伯謙藏定武蘭亭序》)于此可見,李瑞清于書法各體也是無所不能的,他的入室弟子蔣國榜稱其:“以云書法,實綜南北,融碑帖,摹唐宋,躡六朝,上溯秦漢,以導源三代,脫縛於石,一求於鼎盤卣鬲。禹鑿龍門,孔門以書,師當入室。”(《清道人遺集》270頁《后序》)李瑞清留意法帖所書長簡短札也是第一流的,沈曾植《玉梅花庵臨古跋》云:“吾尤喜其題評小字,居然漢代木簡風味。惟其似且不似,不似而似。”(《清道人遺集》2頁)
李瑞清在書法方面成就突出與其家學淵源密切相關。其從高祖李宗瀚為乾隆五十八年(1793)進士,是嘉慶道光間名重一時的書法家,喜聚書,嗜金石文字。其家族中,李秉綬、李秉鉞、李秉禮、李宗溎、李宗涵等都以書畫聞名,因而有'李氏一門風雅’之譽。李瑞清的父親李必昌的書畫也相當好。這樣的家學傳統,對李氏后人自然會潛移默化,李瑞清嘗云:“兒時聞家大人曰:司空公學書必日書三百字以為程,雖嚴冬遠道必夜起秉燭書已乃上車,先人學書之勤如此,小人識之不敢忘,因此碑亦平日有課,謹書所知以告吾家子弟。”其《鬻書引》云:“瑞清幼習訓詁,鉆研六書,考覽鼎彝,喜其瑰偉,遂習大篆。”(《清道人遺集》216頁)可見李瑞清從小就就開始練習書法了。而李氏藏書也擴大了李氏后人的眼界,為他們學習書法提供了方便。如李瑞清《跋宋拓淳化閣帖》稱其為“余家司空公本”,并稱“其褾邊押縫處,有賈似道長腳封字印,則尚是宋人所褾。且昔稱淳化刻,以二王帖為最佳。此三卷全是大王帖,雖屬殘本,尤得精華,每一展臨,如見右軍伸紙操觚也。”(《清道人遺集》143頁)因為李宗瀚道光時官至工部左侍郎,所以被尊稱為“司空公”,可見此帖原為李宗瀚所藏。袁李梅挽詩注云:“師藏金石文字甚富,兩江師范圖書,師一手所創,辛亥之役,被劫殆盡。”(《清道人遺集》234頁)
其次是因為他具有深厚的語言文字學修養。李瑞清說:“余書本從篆分入,學書不學篆,猶文家不通經也。故學書必自通篆始,學篆必神游三代,目無二李(謂李斯、李陽冰),乃得佳耳。”(《清道人遺集》158頁《玉梅花庵書斷》)他從小就開始學習語言學知識,嘗云:“瑞清幼習訓詁,鉆研六書,考覽鼎彝。”(《清道人遺集》34頁《報陶心云書》)蔣國榜也稱其“就傅讀,喜誦秦漢文,又潛治《說文》、《三禮》、《公羊》何氏學,塾師強習功令文,不顧也。”(《清道人遺集》97頁《臨川李文潔公傳略》)深厚的語言文字學知識不僅為他學習書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且也增加了他書法作品的學術含量。如他在《跋漢五斗鍪拓本》中,就引用了《說文》、《廣雅》、《急就篇》、《漢書》顏師古注、《考工記》及注、《鐘鼎款識》、《三禮圖》對“鍪”的音義與形狀作了詳細考證。下面再舉一例,其《魯孝王石刻跋》云:“年本從禾,上作垂筆,乃由篆初入隸形耳。”(《清道人遺集》140頁)此跋使我們充分地認識到文字學知識對于書法是多么的重要。
第三,李瑞清對中國書法史了解得非常透徹。李瑞清因為教學的需要,對中國書法史做過深入研究,并想寫一本中國書法史專著。他曾說過:“瑞清竊不自度,思放《漢書藝文志》撰成一書,備究眾家,區別枝派,論列異同,上溯厥祖,下極其流,后載諸碑,以示學者。”(《清道人遺集》34頁《報陶心云書》)他還說過:“大凡篆書與地理有關系,即在成周,各國有各國之風氣,故書法不同。余欲著一書,以各國分派見,書未成,今只得以器分派。”接著,他對殷周甲骨鐘鼎文字的流派作了分析,并且說:“周篆之以器分派者,大約盡於此矣。其未具舉者,皆可以各器視其文分配之,此外無更特立者。”(《清道人遺集》159-166頁《玉梅花庵書斷》)若無文字學功底,若不是對書法史作過深入研究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李瑞清雖無書法史專書,但是他的題跋中有不少關于書法史的論述。如其論述漢魏六朝書學源流云:“光武以來,碑碣林立,皆不署書者主名,學者莫得而稽。當時蔡中郎最有名,宜多中郎書,然以《石經》筆跡考之,蓋可得而縣測焉。至于曹魏諸碑,皆師蔡中郎。王師鍾繇,鍾實出中郎。鍾繇《尊號奏》、衛顗《受禪表》是也。《范氏》、《王基》雖晚出,實亦蔡法。有晉王逸少,世所號書圣者也。王師鍾繇。鍾實出中郎,是中郎為書學祖。”(《清道人遺集》146頁《跋曾農髯夏承碑臨本》)李瑞清復論唐以后書學源流云:“唐代書家無不學王,猶國朝書家無不學董。率更書實遠師《景君》,以《程哲》、《弔比干文》之勁峭而變右軍之面貌,所以為至耳。逮於趙宋,顏書大行於世,明之書家,董華亭最有名,亦從魯公《多寶塔》上追晉帖,歐書從此闕焉。國朝學歐書者有王虛舟、何義門。何義門以超拔取姿,王虛舟以疏樸得勢,然成於率爾,唐以前人不爾也,義門則時有董氣。翁覃溪學士篤守歐法,膄厚溫良,是其所長也。其論書尊《化度》而絀《醴泉》,此其蔽也。”(《清道人遺集》74頁《跋王孝禹藏宋拓醴泉碑》)李瑞清《跋錢南園大楷冊》(《清道人遺集》143頁)也詳細論述了宋元明清的書法源流,文長不錄。
李瑞清還注意論述一家一派的源流,如《玉梅花庵書斷》云:“書學分帖學、碑學兩大派。阮云臺相國元以禪學南北宗分之,帖學為南派,碑學為北派。何謂帖學?簡札是也。何謂碑學?摩崖碑銘是也。自宋以來,帖學大行而碑學微。”(《清道人遺集》156頁)所論可謂洞如觀火。再如《跋宋拓史晨后碑》云:“大約《禮器》,齊派也,《史晨》,魯派也。魯本承成周遺法,廟堂之上,從容秉筆,此為正宗。”(《清道人遺集》140頁)此述齊魯書派源流可謂要言不繁。其《與研青論書書》詳細論述了顏真卿書學源流,因文長不錄。
李瑞清還善于運用各種手段來鑒別各個時代、各個地區,各位書法家的特點。其《漢石闕拓本跋》:“右漢石闕四種,沈鄭齋先生手集。筆勢洞達,其波發皆引長,亦漢人題闕習氣。”(《清道人遺集》71頁)此從筆勢、筆法來分析東漢石闕特點。其《跋朱丙君藏張猛龍碑》云:“其拓法用濕墨迅掃而成,有明中葉已無此拓法。即此可證此本之古。”(《清道人遺集》72頁)此據拓法辨別拓本時代之古。其《陶齋尚書藏瘞鶴銘》云:“此本用墨古厚,六朝秘妙全露紙上,納篆入真,幾欲上凌《石門》矣,尤可寶也。”(《清道人遺集》73頁)此據用墨鑒定拓本。其《跋董臨東方朔圖像贊》云:“董華亭書從《多寶塔》入。《多寶塔》以偃筆臨之,意欲以右軍變魯公,故每一鉤必廻腕斂墨,凈潔如玉,此非深於書學者莫知也。”(《清道人遺集》73頁)李瑞清鑒定書法作品的方法還有不少,如考據,對各種版本作比較研究等,我們就不一一列舉了。熟諳書法史當然有利于其書法創作,胡思敬《玉梅花庵臨古》跋云:“今見此帖,秀者如妖韶美女,壯者如勇士橫槊,銳不可擋,乃知其於各書正變源流,無所不備。”(《清道人遺集》2頁)
李瑞清的書法作品還充滿著書卷氣。其《匡喆刻經頌九跋》指出:“六朝書有士大夫書,有經生書。如《云峰山》、《張猛龍》、《黑女志》之類,皆士大夫書也。《文殊》、《經石峪》及此,皆經生書也。造像諸體最多,當作經生書,然其中實有士大夫書,”(《清道人遺集》141頁)所謂“經生書”就是“匠體”,其特點就是模仿前人,千篇一律,缺乏個性。所書內容也缺乏思想性。所謂“士大夫書”就是其書法作品,富有個性,充滿書卷氣,閃爍著思想與學問的光輝。李瑞清嘗云:“學書尤貴多讀書,讀書多,則下筆自雅。故自古來學問家雖不善書,而其書有書卷氣。故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清道人遺集》156頁)
如其在“長樂”書件上的題識:“多利則多害,多欲則多敗。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故曰:君子坦蕩蕩。漢卿世叔以'長樂’二字命書。”(《清道人遺集》209頁)再如“慎言”書件上的題識:“承之賢弟言語妙天下,乃乞余書'慎言’以自惕。夫舌之從干,出必犯人,言從辛也,多言多辛,可不慎與?然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仁人之言其利溥,茍吾子能為仁人之言,唯恐子言之不多,又何慎焉?”(《清道人遺集》209頁)像這樣的題識至今仍有現實意義與啟發意義,一般的書匠是絕對寫不出來的。至于不受篇幅限制的題跋,書卷氣則更濃,如《跋鄭叔問手書詩冊》既說了鄭文焯在晚清詞壇上的地位,對他的博學多才,他的性格,他的繪畫,他的詩,他的書法均作了評價,此錄性格描寫一段為例:“山人性高抗不屈,淡然自逸,博學多通,於訓詁詞章、書畫金石、醫卜音律靡不備究。然病懶,往往閉門高臥,數月不出,庭階草深沒徑,但有飛英落葉堆積而已。山人居小園有梅塢,每花時,冷月在地,徘徊吟賞其下,至夜分不寐,其孤往如此。”(《清道人遺集》209頁)讀罷,我們會覺得清道人也是寫抒情散文的好手。
李瑞清在書法方面還有一個突出成就是培養了胡小石,而胡小石培養了吳白匋、游壽、孫洵、侯鏡昶等,而游壽、侯鏡昶又培養了王立民、叢文俊等,他們都具有深厚的文字學功底、熟諳書法史,書法作品充滿著書卷氣等特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