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書和其他書體相比,就是從實用躍進到審美、抒情,這是書體演進的內秉因素。草書從漢末解散隸法的實用中產生,起初只是趨急赴用,后來從實用中擺脫出來,具有了獨立的藝術性。草書分為隸草、章草、今草和狂草。
隸草是隸書的草寫形式:章草書體以一波三折為特點;今草去盡章草之波挑,上下字開始勾連:狂草上下勾連纏繞,用筆縱橫開闔。草書從隸草向今草的演變說明草書一步步地擺脫隸書的影響,逐漸確立草法體格,狂草則標志著草體發展的巔峰。
章草作為一種特殊書體,從它萌生的那一天起,就沒有停止演化,始終在向更抒情便捷的方向發展。它不像隸、楷書體那樣具有廣泛的實用性,也沒取得一個正式通川的地位,因此在書史,直處于邊緣化地位。雖然沒在社會上廣泛應用,但是由于眾書家寫《急就章》,對其進一步規范化奠定了基礎。
對正體而言,它是草體,在草體中它又屬于較規范的標準體草書。隨著東漢草書熱的興起和書論中對草書意象美的追求,書家們開始注重藝術美的創造,草書作為藝術表現的功能便逐漸凸顯出來。章草逐漸從實用中分離出來。
章草既有了典雅遒美的意態,又能寓古樸于飛動之中,不僅實用性很強,同時也有很高的古樸藝術價值,這也是后世不斷出現習章草風氣的主要原因。隨著今草的發展,在東晉唐宋以后書法中的古意漸失,書家于是有意識地為迫求書法的古意而不斷研習章草,進而不斷延伸章草的審美內涵。
草書不是正體字,不像真、隸、篆那樣需要“字法”來規范,所具備的實用性也較少。草書最初是在快速書寫的需求下所產生的一套漢字書寫符號,具有相對的獨立性。隨后,草化的省筆和連筆,更強化和豐富了漢字點畫符號的線條表現力,這樣草書的審美價值就慢慢體現了。
今草的出現是人們審美趣味從“一占質”向“妍美”轉變的必然結果。但今草發展到后期,“妍美”、“典雅”的審美趣味又不能滿足人們的需要。于是,在奔放中抒盛世之情、在振奮中發揚蹈厲的狂草,便順應時代的呼喚出現了。
黑格爾說:“人因渴求理想才有藝術。”書體也同樣因渴求抒情才有狂草。狂草書法有表現自我人格、抒發內心情性、寄托理想追求的口的,能更好地表達書法家的內心世界及人生觀,這就是狂草書法的美學價值。
宗白華說過:“從中國書法風格的變遷來劃分中國藝術史的時期,像西洋藝術史依據建筑風格的變遷來劃分一樣。”如果草書按風格變遷來劃分的話,便經歷了章草雛形、今草形成、狂草成熟、狂草尚意、狂草高潮幾個時期。
章草雛形與兩漢取仕
漢代隸書通行時,章草由于所具備的簡便、快捷的特點在漢代被普遍使用。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說:“漢興有草書。”唐張懷灌《書斷》記載:“漢初而有草法,不知是誰。漢元帝時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隸體……史游即章草之祖也。”
山此可見草書是由隸草變為章草,再山章草變為今草的。結合整段引文可以看出,隸草不同于章草,隸草是隸書的草體,從時間關系上看隸草就是章草的源頭。漢時文獻里面是卜將書寫得簡易急速的字統稱為草書,如趙壹的《非草書》、崔暖的《草書勢》,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章草。
章草是早期草書和漢隸相融的書體,其稱謂來由有三,一傳漢史游用此書體寫《急就章》;二說漢章帝喜歡此書體,允許杜操等臣子以章草書寫奏章:只是南朝齊梁間盛行二王今草,則把有別于今草的草體稱為章草。章是指章程法則,比今草規矩,草法的日益規律化,約定俗成,便形成了一套法則,即章草,它是隸書的簡易、急速的寫法。正如唐):先生所說:“因為把土氏弟兄的新體稱為今草,所以把張(芝)舊體稱為章草”。
在大部分漢隸中,作品被分割出的背景空間有許多是條形和方形的,依格展開每個字,使欣賞的確定性加強,而章草化方型為長型,化規矩為不規矩,字與字有了上下交接映帶的含意。
東漢時期的簡犢,如197年在甘肅出土的《治金創內漏血.不出簡》、《建威耿將軍方犢》、《治千金膏藥方簡》、《建威耿將軍方犢》,在居延出土的《建武三年簡》和一些磚如《公羊傳磚》、《紀雨磚》及陶片上均可見章草書,這說明帶有明顯波碟具有隸書體勢的草書己經成熟,這些漢簡磚陶章草的發現也使被埋沒了近兩千年的藝術得以重現。
作為國家的選才制度,我國很早就開始以書取人,《說文解字·敘》記載:“學憧,卜七已上,始試。諷(諷,誦讀)搐書九千字,乃得為吏。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大史并課,最者為尚書史。書或不正,輒舉勃之。”書法好才能為吏,而書法不規范還要被彈勃。《漢官儀》也記載:“能通《倉頗》、《史摘》,補蘭臺令史。
滿歲,補尚書令史。滿歲,為尚書郎。”這說明,學童十七歲以上考試時,識字達到九千以上的才能為吏,隨后再測試大小篆、隸書和摹印、署書等八種字體,成績最優秀的人可以為尚書史,即尚書手下的“史書令史”或“蘭臺令史”。
“史書令史”即以隸書為專長的令史,其中“史書”,即漢代隸書。此外,漢代的法律還規定,凡上書給皇帝的官吏、百姓,書寫不工整的,一律要處罰;每年考核時,書法不合格的官吏,將被淘汰。這種文字書法用法律的形式進行規定,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書法的迅速蔥展,在社會上形成了重視書法的風氣。
以上這種以書取人的制度,有利于提高官吏的文化素質,但“規定八種字體,特別是以當時最重要的隸書作為衡量人才的標堆,則表現出漢代意識形態結構逐漸高度一元化的特征,也是大一統社會的特點”工在這樣的制度下,造就了東漢至西晉章草書家輩出,章草進入了繁盛期。
這一時期,杜度(操)、崔援、張芝、皇象、索靖等都長于章草。其中,張芝的章草富有獨創性,在當時被稱為“草圣”。孫過庭一生將張芝的草書作為藍木,并在其《書譜》中盛贊:“張芝草圣,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
草書在實用價值逐漸減小、書寫規律日趨復雜的情況下,仍具有生生不息的強大生命力。東漢章草己風靡于書壇,正如漢代趙壹所說,大家“竟以杜(度)、崔(緩)為楷,私書相與,競相仿效”漢末很多人學習草書,其盛況可從趙壹《非草書》中了解:“雖然大夫是和眾人一起坐的,但是大夫跟那些人不一樣的是,他們不會肆意玩笑,為了展示自己而嘩眾取寵,像畫地啊,用草來判斷好壞啊等等,但是在眾人之中也有那種比較優秀的人,可以做到大夫的這個樣子,像杜、崔、張子等,都是這樣的人才啊,他們在閑暇之余自主學習,四處游歷,后世人看了之后除了感嘆還有羨慕,他們喜歡一心一意,做事專注而專心,通常情況不會因為外界的誘惑而亂了心思,他們的專研精神值得我們學習,他們在學習的時候常常忘記疲憊,廢寢忘食,從不厭倦,數十年如一日,經常會創作出一些好的作品,就算是有人誠心阻撓,也動搖不了他們要學習的心思。”
草書由于結構簡易和筆法多變,使人能自由地發揮,達到精神的自由超越。所以,對于這樣一種超實用的書體,書寫者甚至廢寢忘食,“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急就章》堪稱章草的代表作,傳該篇原是西漢史游編著的字書,但并沒有留存,后代書家筆下的《急就篇》幾乎全用章草書就,于是有了《急就章》的稱謂。現在流傳的最著名的就是三國時期吳國皇象本《急就章》,其章法勻稱、結構嚴謹,點畫用筆挺勁,并對寫作用字的形態也做了規定,這樣看起來更加工整美觀。
此《急就章》同之前的很多漢晉同類型的文章來說,各個方面都越發的規整,變化明顯:一方面,在筆畫形態上使用了類似于八分的“雁尾”挑法,流露出對裝飾味和對美觀的追求;另一方面,受新興楷書字體的影響,章草廉山質變妍,用筆絞轉少而提按多,線條的古拙質感減弱。
裘錫圭先生評價它為“我們現在所有能看到的內容最豐富最有系統的一份章草資料”。對于其藝術性,唐代張懷灌更有一段精彩的評論,他在《書斷》中說:“右軍(王羲之)隸書以一形而眾相,萬字皆別,休明(皇象字休明)章草雖相眾而行,萬字皆同,各造其極。”可見,羲之“極”處,在意趣豐富,變化莫測;皇象之“極”,在于唯恐不均,規整統一。
章草從一種急就草率的寫法,發展成為一種有法可循、受士大夫爭相妙仿的書體,不但因為文人們對書法有較強的審美要求和藝術追求意識,而且也更因為章草有著較高的藝術性。章草作為經過藝術加工的草書,原本藝術性很高,它的線條顯得短促有力,沉著痛快,一波只折;此外它用筆斬截,起落有致,字字獨立,連筆少且多以實連和意連為主,以斷為連,筆斷意連,氣脈暢達,筆畫顯得干凈利落。
這有別于今草狂草的上下牽引,勾連環繞,連綿不斷。其體勢存隸書之波碟,筆畫波挑處理鮮明,鉤連處呈現出波形,字扁方且筆帶橫勢,一但在結體上則完全改變了隸書的規律,化方折為圓轉,將莊重矜持的隸書變得流動活潑了。
正如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灌總結章草:“宛若回彎,攫如搏獸。遲回嫌簡,勢欲飛透”這時章草點畫、偏旁、結構的簡約法和連筆法,即草書符號化,已經出現約定俗成的傾向,這也為章草向今草發展奠定了方向。
但章草作為草書的初期形態,卻是在每個字的結構內部運動,所以連續性很弱。關于這一點,王獻之認識得很清楚,“古代人大的章草,大體上是一致的,只是在很多的細節之處不同,有自己獨特的方式,而今我們說的狂草大的狂放肆意,是一種相對的說法,它不是被禁錮在一些說法里面,而是跳出去,產生新的東西新的寫法,成人們在創作它們時可以在前人的基礎上加以一定的改變。”以上是大令勸說王羲之改革今草而提出的,這也是獻之能不斷思變革的明智之處。當改革章草的連續性被提出后,今草就應時而生了。
今草形成與魏晉風度
章草到西晉時逐漸發生變化,即向今草轉化。今草的發展與當時的社會風氣密切相關。從記載看,魏晉的書法家明顯多于兩漢,這也表明對書家的重視提高了。書法在漢代桓帝、靈帝時雖然開始獨立,成為一門藝術形式,但還沒有普遍作為藝術品而被重視,書法一般是書佐、典簽等不入流品,地位較低的的小吏從事的職務。
魏晉時期,書法逐漸成為士大夫和達官貴族的高雅技藝。當時的謝安、王洽等門第顯赫的貴族!出現了很多以書法聞名的書家。王謝之族,希仔庚之倫,互相習染,亦各有其風格,而因書名被帝王委以重任的更是屢見不鮮。局,索靖、衛灌“俱以善草書知名,帝愛之”,帝土的重視,導致書法家地位的提這樣也帶動了大批的士大夫進入書法的隊伍,書法藝術勢必被推動著向前發展。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草書也出現蓬勃發展的態勢。魏晉是章草和今草的交替期,這時章草在社會卜也普遍流行,如除.卜節提到的皇象外,還有草圣張芝的后代—西晉的索靖等。同時今草也開始出現,晉竹簡《泰始五年十二月簡》的背面“主簿梁鶯”已帶有明顯的今草意味。此外,新疆樓蘭出土的晉人殘紙,出現很多今草的書跡。今草般被認為是章草將波挑去掉而演變成的。
在章草向今草的轉化過程中,晉書家們是身處這個轉折點上的關鍵人物,他們不遺余力地繼承、改革了草書的運動方向。首先來看西晉,這一時期名篇要數陸機的《平復帖》了,此帖加強了點畫的連續性,但仍與居延簡保持著緊密的血緣關系。如口形,《平復帖》用了兩筆,漢簡中一般用三筆,帖中還有不少這樣減省筆畫的字,甚至有把許多點畫連為一筆的情況。同時它還重視對空間的運用,在形式上一反漢人依格展開的心理。
在東晉,有大批書家為今草的形成做出了貢獻,如土導、土敦,他們都是土羲之的伯父,王羲之受到了他們的直接影響。
后來,羲之、獻之在前人的基礎,二不斷銳意發展,推動今草的形成與發展。在此有一個觀點需要提出商榷一下。唐張懷灌在《書斷》記載:“張芝變為今草,伯英(張芝)即今草之祖。”如今書壇學者也贊同此觀點。本文認為這觀點有誤,由于張芝的作品到唐代時己寸紙不存,所以唐人經常把二王的草書假稱是張伯英寫的。生活在那一時代的張懷灌也信以為真了。
唐蘭先生也指出:“韋誕、衛恒,稱述張伯英草圣,從來沒有說他有新體。”所以本文認為張芝“草圣”實指“章草之圣”,對此唐代的歐陽詢認識得也很清楚,他在《與楊附馬書章草千文批后》中說“張芝草圣,皇象八絕,并是章草,西晉悉然。”
隨著土氏父子的推動,今草逐步走向成熟。王羲之不僅是妍美書風的杰出代表,而且在推動章草向今草的演變過程中有著突出貢獻。他以北方書法的筋骨滲入南方書法的風韻,完成了草書由質向妍的轉化。
以王羲之的《初月帖》為例,右軍對空間分布有了新的認識,開始擺脫章法中“單字”層面的制約,強化了作品空間的連貫意識,書法藝術的生命力和表現力明顯增強了。
孫過庭《書譜》贊王書:“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平和。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南朝梁蕭衍評王書“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此外,工羲之還認為“凡書貴乎沉靜”,同時批評“孤露形影”和“出其牙鋒”的非“平和”的美學標準。這種觀點于今草有指導意義,但對唐代的狂草就有悖了。
王羲之對草書的改革推動了其發展,王獻之在乃父草書的基礎上,進一步創造新趣,他的“破體”又增強了草書的生命力。
“破體”,主要指草書體勢由妍美轉為放逸,意態由平和轉為激越,運動的勢態由內斂轉為外拓,他的風格趨于灑脫豪放,若傳風之大鵬,懸崖之墜石,用筆騰挪放縱,如噴浪之長鯨,涼電之遺光,欲奪龍蛇之飛動,從而創造出上下引帶,婉轉妍媚的書風。
《十二月姑》、《中秋帖》中的“一筆書”都顯示了他強烈的個性與其父截然不同。正如南朝梁蕭衍在《草書狀》中所說的那樣,狂草沒有所謂的一定要的規范的模式,即便有,也不是那種固定死的,它的寫法是多變的,一定土獻之另辟蹊徑后,草書向更能表現生命力的方向發展了。由此可見,今草也已發展至成熟的階段。
今草與章草的區別在于今草能數筆相連而章草字字獨立,今草刪除了章草的波碟,加強了用筆的使轉變化,使筆勢圓轉頓挫且連綿不斷。正如王世鎖《論草書章今之故》所說:“今天我們很高興,草書的筆勢在發展中越來越流暢,章草貴在于有了抑揚頓挫,不僅如此他還有跌宕起伏的寫法,雖然變化多還是有嚴謹的地方,今天的風格標志也有了變化.
盡管如此,想要寫出一篇好的草書也絕不是簡單的事,它還是需要認真的對待和思考,筆下功夫的好壞在作品中體現的很清楚……今適于大,章適于小;今險而章逸,今奇而章偶……”由于今草的結構、休勢變化多樣,且富于動感和韻律,這樣就將草書的發展又向前推動了一大步,今草具備較章草更高的審美價值,且藝術水平也更高一籌。章草、今草書法同樣具有自然生成的時代氣息和創作特點,章草筆法豐富多變、自然帶有篆隸書體的古樸氣息。今草筆法變化多端、面目鮮活、典雅妍美。
今草的出現與人們審美趣味的變化有著直接的聯系。從書體的審關特征看,前代草書“古質”,而今草“妍美”。東晉以后,人們對“妍美”的喜愛勝于“古質”。孫過庭《書譜》,卜也說:“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馳鶩沿革,物理常然。”正是由于人們對質、妍喜惡的變化,所以今草面世后迅速為世人青睞,而章草備遭冷落。
這也是時人審美情趣在質、妍之間的變化的必然結果,而這正是書體及書風變遷的一個重要因素。
同時今草的出現使審美范疇中的對應關系獲得了明快的體現:虛實相生,奇正互動,繁簡相錯,疏密交替。在書法創作過程中,浸透了書家主觀情感的書法線條也變得更富有魅力了。
結語
草書的美學價值在晉人手中得到了確立,在情感上給欣賞者以共鳴的空間。在表現上具有了廣闊的天地,展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直觀效果,經二王的繼承、翻新、創造后達到了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以致南朝、隋朝乃至唐初,草書都籠罩在二工書風之下。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妍美典雅的今草已不能滿足盛唐恢宏博大的文化氣勢,隨后狂草便順應時代的呼喚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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