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溝通交流離不開語言,而語言的運用,卻是因人而異。會說話的人,能達到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有趣,耐人尋味;不會說話的人,無章無法無序無趣,令人生厭。說話是否有智慧,這是關乎人生與事業(yè)順暢與否的大事,用心揣摩和學習說話之道,這是每個人的必修課。
關于說話,《世說新語》第二篇記錄的便是人們在各種語言環(huán)境中,為了各種目的而說的佳句名言,很是簡潔,卻說得很得體、巧妙。
第一則
【原文】孔文舉有二子,大者六歲,小者五歲。晝日父眠,小者床頭盜酒飲之,大兒謂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禮!”
【譯文】孔文舉(孔融)有兩個兒子:大的六歲,小的五歲。有一次孔文舉白天睡覺,小兒子就到床頭偷酒來喝,大兒子對他說:“喝酒為什么不先行禮呢?”小的回答說:“偷來的,哪能行禮呢!”
解讀
言為心聲,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說,兩個孩子的純真與可愛躍然紙上。語言的幽默和風趣,并不在于說話者本身有多么好的語言天賦,掌握多么靈活的語言技巧以及豐富的知識量,而在于說話者本身是否率性而為,真性流露。
第二則
【原文】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
【譯文】孔融被捕,朝廷內外都很驚恐。當時孔融的兒子大的九歲,小的八歲,兩個孩子依舊在玩琢釘游戲,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樣子。孔融對派來收捕他的人說:“希望罪責只限于我自己,能不能保住兩個孩子的性命呢?”孩子們從容地上前說道:“父親難道看見過打翻的鳥巢下面還有完整的蛋嗎?”話音剛落,逮捕兩個兒子的的人就來了。
解讀
孔融曾說:“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是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大意是說子女對于父親,根本不算什么,子女只是父親情欲的結果;子女對于母親也不算什么,就像是暫時寄存在花瓶中的東西,一旦脫離花瓶,就什么關系也沒有了。
據(jù)說正是由于這個父母無恩論,曹操才下令誅殺孔融。孔融被捕時,對前來抓捕他的人所說的話,與他的父母無恩論形成明顯而又強烈的矛盾。面對必然要發(fā)生的事情,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反而心中牽掛太多,對什么都放不下。與成人相比,孩子卻完全不同。他們的一言一行,無不透露著自然的天性;他們心中一片澄明,對問題的看法往往包含著真知灼見。
第三則
【原文】鐘毓、鐘會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鐘繇(yáo)曰:“可令二子來!”于是敕見。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有汗?”毓對曰:“戰(zhàn)戰(zhàn)惶惶,汗出如漿。”復問會曰:“卿何以不汗?”對曰:“戰(zhàn)戰(zhàn)栗栗,汗不敢出。”
【譯文】鐘毓、鐘會兩兄弟少年時就有很好的名聲,鐘毓十三歲時,魏文帝聽說他們倆,便對他們的父親鐘繇說:“可以讓兩個孩子來見我”,于是下令賜見。進見時鐘毓臉上有汗,文帝問道:“你臉上為什么出汗?”鐘毓回答說:“害怕得發(fā)抖,汗出如漿。”文帝又問鐘會:“你為什么不出汗呢?”鐘會回答說:“害怕得發(fā)抖,汗不敢出。”
解讀
鐘毓面見皇帝,額頭冒汗,這應該是人之常情,畢竟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不過面對皇帝的提問,他張口就來“戰(zhàn)戰(zhàn)惶惶,汗出如漿”,如此直率坦誠,不失為一種謙虛的聰明。這說明頭腦還很清醒,文思也很敏捷。其實,如果一個人還能描述自己的緊張狀態(tài),就足以說明他不是真的緊張。
與鐘毓相比,弟弟鐘會分明是神情自若,對魏文帝毫無畏懼之感。但鐘毓既已表現(xiàn)出坦陳謙虛的一面,他自然就不能唱反調,不然會顯得他對魏文帝很無禮。于是,他靈機一動,借題發(fā)揮,非說自己“戰(zhàn)戰(zhàn)栗栗,汗不敢出”,原本停滯緊張的對話氛圍,頓時輕松歡暢起來。相信鐘家兩兄弟的一唱一和,定讓魏文帝聽得眉開眼笑。
第四則
【原文】嵇中散語趙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恨量小狹。”趙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何必在大,但問識如何耳!”
【譯文】中散大夫嵇康對趙景真說:“你的眼睛白黑分明,有戰(zhàn)國名將白起那樣的風度,只可惜小了點。”趙景真說道:“一尺長的表尺就能審定渾天儀的度數(shù),一寸長的竹管能夠測量音律的高低,眼睛何必在乎大小呢?只要有見識就行。”
解讀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一樣東西,不要只看其表,而要看它的本質。趙景真反駁嵇康的話,說的也是這個道理。眼睛的用途,無非是“看”,看世界、觀勢態(tài)、察人物。看而知,知而斷。看得清楚,斷定得準確,眼睛就起到了作用。所以,何必在乎黑白眼珠的比例分配?又更何必在乎它長得跟誰的眼睛像?歸根結底,一個人只要有自己正確的主見就行。外貌如何,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如何,都是不必在意的。
第五則
【原文】司馬景王東征,取上黨李喜以為從事中郎。因問喜曰:惜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
【譯文】景王司馬師東征的時候,讓上黨郡李喜任從事中郎。李喜到任時他問李喜:“從前我父親請您,您不肯到職;現(xiàn)在我召請您,您為什么肯來呢?”李喜回答道:“當年令尊以禮相待,所以我能夠按禮節(jié)來決定進退;現(xiàn)在您用法令來約束我,我只是害怕犯法才來的呀。”
解讀
亂世出英雄,這因為亂世對于能征善戰(zhàn)的將才、帥才,有著更為迫切的需要。但亂世中,也有人甘于自我埋沒,不愿出來做官。李喜正是這樣的人。然而,在朝的官員都想讓這些有識之士出來輔佐自己,所以會想辦法讓他們出山。
雖說同是請人,但不同的人所用的請人方式也不相同。司馬懿以禮邀請李喜,而他的兒子司馬師卻是以命令召喚。面對的是不同的人以及不同的處境,那處理的方法自然也不能相同。兵書上,這就叫“因時制宜,隨機應變”。做人不能太古板,一根筋,而應懂得根據(jù)在不同的形勢下做出不同的應變。這是一個人善于保護自己的體現(xiàn)。從李喜的回答和應對,可見其聰明。
第六則
【原文】鄧艾口吃,語稱“艾艾”。晉文王西戲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幾艾?”對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譯文】鄧艾有口吃的毛病,說話的時候,經常會重復說“哎……哎……”。有一回,晉文王司馬昭戲弄他說:“你總是說‘哎……哎……’到底有幾個哎呢?”鄧艾回答說:“古人云:‘鳳兮鳳兮’,本來就只有一只鳳。”
解讀
《論語·微子》記載,楚國有個狂人,名叫接輿。他唱著歌,從孔子的馬車旁走過。只聽他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聽到這里,急忙走下馬車,想要與他交談,可是他卻匆忙離去,避而不談。鄧艾以接輿的“鳳兮鳳兮”來比喻“艾艾”,不但引經據(jù)典,還把自己比喻成鳳凰。對于—般人來說,口吃結巴—定會倍感自卑。然而,在鄧艾那里,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使得他的自信大放光彩。由此可見鄧艾心思之靈活。所以說一個人,天生的嘴笨并不可怕。只要頭腦靈活,思維縝密,他就值得自己驕傲。
第七則
【原文】晉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數(shù),系此多少。帝既不說,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帝說,群臣嘆服。
【譯文】晉武帝剛登位的時候,用蓍草占卜,得到一。要推斷帝位能傳多少代,就在于這個數(shù)目的多少。因為只得到一,武帝很不高興,群臣也嚇得臉色發(fā)白,沒人敢出聲。此時侍中裴楷進言道:“臣聽說,天得到一就清明,地得到一就安寧,侯王得到一就能做天下的中心。”武帝一聽,高興了,群臣都贊嘆而且佩服裴楷。
解讀
一個字有不同的釋義,而即使在同一情況下,不同的人看同一個字,得出的釋義也不同。要想從一個字的釋義入手,去跟一個正處于被該字所困的人交流,除了需知道這個字的眾多釋義,還須知道被困之人的煩憂,抓住他的心理,給他一個符合心意的解釋,就可以拯救他的心情。
而要做到這樣,你必須博學多識,且善于觀察人。從這點來說,交際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要想使自己在任何人事氛圍中都能處于一種主導者的地位,須得像裴楷一樣,具備足夠的知識儲備,以及良好的應變能力。裴楷回答的機智之處還在于,他以“一”的另一種解釋來勸誡了晉武帝,提醒他要做一個真正的賢君,以使天下清明,百姓安寧。
第八則
【原文】諸葛靚在吳,于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譯文】諸葛靚在吳國的時候,一次在朝廷大會上,孫皓問他道:“你字仲思,是思什么?,諸葛靚回答道:“在家思孝道,事君思盡忠,交友思誠實,不過是這些罷了!”
解讀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諸葛靚的回答,與曾子的體會可謂異曲同工。一個人,只有經常反思自己,才能使自己不斷進步或者保持優(yōu)秀,不至于誤入歧途。所以說,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反映出他平日里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諸葛靚“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可見他是個孝順、忠誠、重情義之人。東吳被西晉滅亡后,諸葛靚用自己的言行向世人證實這三點,父親諸葛誕被司馬氏所殺,因此他雖投奔晉朝,但始終不與司馬氏為伍;孫皓雖然昏庸荒淫,但是對自己卻有知遇之恩,因此作為臣子必須竭盡效忠,晉武帝是自己幼時的玩伴,對待朋友需要真誠相待,但家仇難忘,因此始終不肯在司馬炎名下為官。諸葛靚字“仲思”,盛名之下,名不虛傳。
第九則
【原文】諸名士共至洛水戲,還,樂令問王夷甫曰:“今日戲樂乎?” 王曰:“ 裴仆射善談名理,混混有雅致;張茂先論《史》、《漢》,靡靡可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
【譯文】名士們一起到洛水邊游玩,回來的時候,尚書令樂廣問王夷甫:“今天玩得高興嗎?”王夷甫說:“裴仆射擅長談名理,滔滔不絕,意趣高雅;張茂先談《史記》、《漢書》,娓娓動聽;我和王安豐談論延陵、子房,也極為超塵拔俗,奧妙透徹。”
解讀
語言,是人們交流的一種重要工具。不同的人,由于氣質和興趣不同,說話的時候所選擇的內容和語言風格也是不同的。可以說,語言直接反映出一個人的內在個性。有時候,僅僅依靠外表和著裝,是沒有辦法深入了解一個人的。想要摸清對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妨找一個合適的話題,與他交談一會兒,便可明白他的涵養(yǎng)和風度。王衍聽人言而知其人,也可見他非常善于觀察人。而善于觀察的人,會更容易與人打成一片,交到朋友。
第十則
【原文】中朝有小兒,父病,行乞藥。主人問病,曰:“患瘧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瘧?”答曰:“來病君子,所以為瘧耳。”
【譯文】西晉時,有個小孩兒父親病了,他去向人乞討藥物。主人問他病情,小孩說道:“害的是瘧疾”。主人說道:“令尊是位德行高潔的君子,為什么會害瘧疾?”(俗傳行瘧鬼小,多不病巨人)小孩回答道:“正因為它使君子生病,所以是瘧呀!”(瘧與虐諧音,故有此說)
解讀
瘧疾是一種由于蚊蟲叮咬引起的病患。古時候的人認為,蚊蟲之類的蟲子,只會叮咬小人而不會靠近君子。主人家的一席話,明顯飽含諷刺和輕薄之意,孩童靈機一動,妙用“瘧”與“虐”同音,機智而又自然地回答了主人的問話。可見說話技巧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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