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今天這個主題，嚴格來說的話更像是一個法務的內容。我之所以作為律師來分享這方面的想法，主要也是因為我同時擔任一些公司的外部法務主管，實質上承擔了很多公司內部法務主管的職責，例如制定和把控企業內部風險控制流程等等。所以，日常考慮的問題和在座的各位非常接近。
幾個星期前，威科在北京舉辦了一個國內的互聯網法務大會。我當時也受邀參加了這個會議，受益匪淺。阿里巴巴的法務總監慎凱先生做了一個很精彩的發言，甚至把阿里內部的法務組織大架構圖都拿了出來，結合這張可以拿去賣錢的圖，把他們法務部門的工作范圍和戰略規劃介紹了一番。
聽完他的發言，我感觸很深：可以說我們現在所提及的法律人，應該是八十年代開始重新組成的這樣一個群體。可以說，早幾十年，例如八零九零年代的時候，法律界是法學家的天下，大家都在聽江平老師這類的學界大牛為大家解讀法律；而后幾十年，又是律師界的律師各領風騷，在很多有社會影響力的案件中，在很多商業模式的架構中，涌現出一大批知名的頂尖的律師，但是我聽完慎凱先生的介紹后，結合我近年來一直感受和思考的內容來看，我覺得可能接下來法律人的世界會變成法務的天下。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法律和商業的結合是現在的大勢所趨。在這個大勢面前，頂尖企業的一線法務是比學者、律師更有發言權的，那也就是我們今天要講的主題——法律人的商業價值。
二、法律人如何理解商業邏輯
如果要提到商業，我需要首先澄清一下，我們今天講的內容和大家去機場書店看到的成功學雞湯是有本質的區別的，我不是在普及成功學。雖然我講的是商業問題，但實際上，這是個一個美學的概念。
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們把王澤鑒老師的《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看作圣經一樣的東西，它體現出來的，就是請求權基礎理論。而看到這種思辨邏輯，我們一定會產生一種對這個專業的美感的向往，這也就是我們現在經常開玩笑的說，美即正義。至少在學校的時候我們都覺得，法律就代表正義。
而在工作之后，我們接觸到的是這樣的：
打車行業已經不是新興事物了，它現在已經很成熟了，我歸納了一下滴滴的法律結構圖，就在這里。額外說一下，今天講到的很多公司的商業產品，這其中的關系都是根據我們隨便可以看到的現有的公開的協議和規則倒推出來的，不涉及任何公司的商業秘密。
如上圖，滴滴和駕駛員服務提供商是居間關系，乘客和駕駛員有服務合同等等，他們之間有各自的法律關系。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商業產品的法律結構圖。這樣的結構一定不是滴滴的老大或者CEO想出來的，他們只會想要解決這個痛點——大家打不到車卻有很多車在路上空跑。如何去解決它（痛點），是產品經理負責的事情。而想出了商業解決方案后，如何去搭建法律結構，這就是企業法務要解決的問題了。
滴滴的法律關系圖大家看起來其實很簡單，沒有太多的復雜結構，在實踐中，雖然汽車租賃服務商和駕駛員服務提供商是兩個不同的主體，但是如果看他們之間的合同，或者去工商查檔案的話，會發現他們控股的企業是同一個，那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而另外一個應當注意的是，當我們給企業的商業產品設計一個法律結構的時候，我們遵循的一定是奧卡姆剃刀原則：簡潔。
為什么說要簡潔？
當我們為商業產品設計法律關系的時候，有一個核心的目的就是要增加交易的安全性。各位（法律人）無論是為公司審合同或者出具法律意見、咨詢，需要做的都是提高公司的風險控制水平——降低交易的風險，提高交易的安全性，這是無論是法務或者律師都面臨同樣的問題。
如何增加交易的安全性？
治標的方法：使展現每個法律風險的文件更周密。比如審合同，就是讓合同的條款表示更加周密，起草合同則是使其更加嚴謹。這是治標的辦法——增強法律風險的可控性。
而治本的辦法是什么？治本的辦法就是減少法律關系。如果是一個復雜交易，可能會牽涉到一套文件。從常識就知道，如果內容差不多的話，簽5個合同一定比簽2個內容出問題的概率高很多。如果老板說要解決一個需求，你拿出5個合同完成它，一般都要比拿出2個合同的風險要大一些，因為你可能面臨更多的違約或者履行風險——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為什么要簡潔的原因。
如果說要匹配剛才提到的滴滴的需求，還可以加入很多相關的法律關系，比如租賃、勞務等等，加的越多，出問題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牽涉盡量少的法律關系一定是減少法律風險的治本的辦法。
講到這里，大家可以理解為，美=效率+安全。交易更有效率、更加安全才會讓大家覺得這個交易是漂亮的。
三、法律人為什么要理解商業邏輯？
說回來，為什么法律人要理解商業邏輯？如果說前些年這個問題還是個問題的話，這兩年，至少在頂級的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里，已經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大家都認為這就是應該的。慎凱先生在上次的會上說了一句有趣的話：我不和你們律師比專業，不比對于法律的條文的熟悉程度，但是在商業一線上，沒有人比得過我們。
這是當然的，他們整天和業務在一起，這是法務獨特的優勢，在商業上更有發言權。
法務面臨哪些痛點？
第一，在傳統意義上，法務是一個資源消耗部門。法務不產生利潤，全部的活動都是在花企業的錢，法務也經常吐糟自己在企業里是邊緣人物。
第二，企業成本所在，法務是在消耗資源，還有人力、財務等，都是企業的支援部門，也就是成本。既然是成本，那天然是受到想掙錢的老板們的抵觸的——不是每個企業家都會想到要法律走在前面。
第三，法律人天然有風險回避本性。日常中，一個點子出來，業務一定想的是能掙多少錢，合同簽了之后我能掙多少；法律人看的時候一定在想，這個事情要是做砸了要賠多少錢，合不合法，雙方就會發生爭執。這也取決于法務和業務的強勢程度，有時候業務一定要簽合同，法務你給我過就完了，但法務就是不給過，那就意味著法務經常要和業務部門處于敵對狀態。這就是我們法務部門經常要面臨的一個問題。
現狀如此，在互聯網發展如此迅速的情況下，有沒有一個法律人的春天呢？有沒有一個法律人的轉機？
四、轉機的時代
（一）新產品的合規
這里所指的產品，是廣義的“產品”，指的是一種商業模式，不是特定的實物產品，這是一個新興的重點領域。比如360和百度的插標案件，不知道的朋友我簡單介紹一下：
360安全衛士某天突然上了一個新功能，360用戶在電腦上用百度進行搜索，360會在搜索頁面給百度的廣告插標，提示用戶這是推廣，有可能存在虛假鏈接等表述。百度對此行為肯定不高興，你360插入這種提示那我還怎么做廣告，那時候《互聯網廣告管理暫行辦法》還沒出來，付費搜索廣告還不用明顯區分。然后雙方就開始打官司，一直打到最高院。
今天不是案例討論，我們不說這個事情對錯，在座如果不是做互聯網的，大家也不會在乎它的輸贏。但是這個案子的有趣之處在于，我認為它反映了三個值得關注的要點：流程、權限、工作。
第一，360軟件上新增這個功能的時候法務知不知道？大家日常工作中，業務部門給產品新增一個功能、新做一個營銷會通知法務部嗎？在流程上，業務部門做事要不要告訴法務部？
第二，如果業務告訴了法務部門，法務有權駁回這樣一個看上去是技術方面的申請么？
第三，假設法務有權限或者最后的權限在業務部門，如果公司老大認為不管是不是違法都決定干（這種事情很常見），如果這樣，法務要不要配合，如何配合？
這個事情會引起思考，從公開的信息來看，當時360在做此產品的時候，法務部門似乎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法務也未見得有權駁回他們。最重要的一點，案件幾次審理最終打到最高院，法務部門花費了很大的人力物力去處理。但法務部如果事先就知道這個事情，并做好充足準備，是不是結果會更要有利一些呢？畢竟，被動應戰和主動出擊是有很大區別的。
這里涉及到一個“商業決定”的概念需要解釋一下：即如果說公司老大決定要干，不關心是否違法，那么絕大多數情況下律師和法務的工作就只有一個了：讓這個決定更加客觀、理性，至少是對信息充分進行評估后才作出權衡（而不是拍腦袋）。
我經常和客戶說，一個合同如果簽出來，公司可能能掙5000萬，但有很多看起來不合法的地方。作為公司老大來說，他可能可以判斷出，如果做就能掙5000萬，但這時候律師就要告訴他，如果做砸了要賠多少錢。例如做砸了要賠2000萬，有多大的概率等，他來權衡要不要做。但是如果你告訴他，這個合同很有可能違約，做砸了要賠1個億，而且很大概率情況下會違約，這種情況下公司負責人的決策就會不一樣了。所以，律師和法務給商業人士做的是信息的評估。法務的職能是：提供充分的信息、展現全部的路勁、以及相應的結果。
（二）營銷方式
這兩年新廣告法實施后，對于很多廣告企業、快消企業來說，推廣方式合不合法成了新的問題。這也是公司法務經常被問到的問題。以前國家對這方面的關注不多，罰則都不是很清楚，但這兩年開始關注起來了，這些問題也通常是企業法務來處理。
例如我們現在看到的，iPhone6s有一個廣告語“唯一的不同，是處處都不同”。這句話引起了非常大的爭議，在全國各地都有職業索賠人向工商局投訴，這句話讀起來有點怪，因為至少iPhone6與iPhone6s在大小上就是一樣的。從公開信息上來看，在做這個廣告語的時候，聽聞蘋果公司內部是存在異議的，但是最后還是拍板決定干了，決策點可能就是：如果說這句話那么深入人心，可能使得銷量提升，那么罰就罰了唄。回到剛才說的商業決定上來，畢竟企業不是靠遵紀守法來做大的，我需要冒著商業風險或者法律風險。如果我得知我被罰的結果在承受范圍內，我也就做了。
例如，前段時間廣州恒大在比賽的時候臨時把球衣上的廣告換了，大家都知道這是違約的，但是我知道我會承擔違約責任，商業上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很多企業的法務是阻止不了的，你能做的就是告訴他們會賠多少錢，法務有這樣的義務。
而目前來說，以前的法務更多是在審合同，現在則有更大的發揮空間。現在出現了很多的項目開發需求，項目開發的內容是法務需要關注和參與的。而那些項目是法律人的新戰場呢？有如下幾個要點：
首先是高頻次的參與，以前我剛入行給三星首席法律顧問做助理，他們（三星）要建一個船廠，這個事情很可能幾年幾十年都不會發生一次，需要律師要做很長時間的研究了解，這用不著常年法律顧問，這是專項。常年法律顧問做的什么，比如一個廣告文案明天就要上，或者明天公司要做商業產品上的小的突破，比如剛才的360，這時候來不及找律師，只能求助于內部法務。第一，這事情能不能做？第二，如果不能做，怎么改才能辦？第三，如果改都改不了，我要面臨怎樣的處罰？這是一個很迅速的過程，是高頻次的。
其次是多產品線，對傳統行業來說這種需求不是太大。但是如果對新興行業，或者多產品線的公司比如BAT，產品涉及社會方方面面，這種情況下，多產品線需要熟悉商業規則的法務人員為他們出謀劃策。現在中國法律的模糊地帶很多，例如中國的專車業務都已經非常成熟，滴滴都已經估值幾百億美元，這么大體量的市場到目前為止合法和不合法竟然還在爭論。在互聯網時代之前，這個事情是難以想象的。這個行業的體量、使用及從業的人員數目都非常巨大了，竟然對其合法性還存疑，簡直不可想象。這就需要法務人員去摸索，這是客觀的情況導致的。現行立法對其沒有規定，出現了模糊地帶。
再次就是違法責任問題，在廣告領域特別明顯。花幾百塊錢做了一個廣告最后被罰幾十萬。而對廣告合法性的判斷，簡直是最讓法律人頭疼的事情。例如我在一個廣告法的群里，不但是小公司的法務，就是大公司的法務也經常在問，這個素材合不合法，那個素材合不合法。一幫還算是精英的法律人，對于已經生效的法律，還有好多地方拿不準，還在靠摸索，這是很搞笑的事情。但這是挑戰，也是機遇，如果說法務判斷不了，那業務更判斷不了。
在面對前面幾個新的時代背景的情況下，部分走在前沿的公司，比如說一些大型互聯網企業的法務就公開承認，現在他們法務部門不僅僅是成本部門，還要承擔廣義上的盈利。他們做的很多事情為企業開拓市場提供幫助，比如參與立法。
盈利=營收-成本。這是很簡單的公式，營收的事情是業務部門做的事情，法務能做到的就是降低成本。降低成本有兩個概念：一是保證營收模式合法。如果新的營收模式違法導致公司人員被抓了，那根本談不上盈利了，另一個就是降低違約風險，這也是降低成本。
五、商家價值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我們給很多公司提供商業支持，你怎么認識一個公司設計商業產品時其中的商業邏輯。什么是商業邏輯？
商業邏輯是為實現某種商業目的基于特定邏輯構建的體系。我們剛才說到滴滴的法律結構，我們實際使用滴滴的時候很簡單，但是法律關系設計是為了避免現成的法律規定，比如出租車牌照問題，為了解決這個目的，大家搭建了這樣的體系。
大家看下面的這張圖：
原始社會以物易物，最簡單的商業邏輯。后來出現了一般等價物，為什么要有一般等價物，商業目的是什么？你有衣服我有吃的，我想要你的衣服但你并不想要我的吃的，這種時候我需要有中間物去換取別人的東西（于是出現了貨幣）。早些年又出現了期貨交易，它本身的商業目的是什么？是讓企業鎖定原材料價格，使未來支出可控，企業要做預算，盡管比如鋼材的價格會產生波動，但就特定訂單來說是以固定價格進行交割，這就控制了成本。當然，雖然后來期貨成了一種金融產品來盈利，但這跟初始商業目的無關。
最后，我們今天說的重點是招財寶，這是支付寶里的一個理財產品。如果你不認真看它的用戶規則，你會認為它和一般的銀行理財產品沒有任何區別。但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案例。這里插一句：大家一定要記住，商業目的的實現必須通過引導用戶的行為，所以商業模式的搭建是使用戶按照預設的行為模式去行動。這里最典型的就是伊索寓言《太陽和北風》，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讓人把衣服脫掉，北風是想通過大風把人的衣服吹掉，結果它的目的沒有達到；而太陽的手段是曬，人一熱就自己脫了，達到了目的。太陽不是像北風直接把人的衣服脫了，而是引導人的行為讓他自己脫了，這才是一個成功的“商業模式”。
六、具體怎樣理解商業價值
下圖是招財寶的結構：
你在招財寶里能看到回報率是百分之幾，你以為它是一個理財產品，但實際上是一個借貸。它是由出借人（購買招財寶的人）借錢給不特定的借款人，阿里作為居間服務人確定借款人，你每在這個產品里購買5000塊錢，阿里有可能將其借給了一個人，也有可能借給了10個人，你是不知道的，這是一個債權。為了實現債權，借款人需要用自己所有阿里系的資產做保證，比如淘寶、天貓、聚劃算。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在商業目的上，借款人針對的是淘寶店主。他們有現金流的問題，有時候我們購買東西懶得確認，貨款7天后才自動發給店家，這就意味著在這7天里，店主的資金需求無法滿足，無法繼續進貨，這時候可能就要使用招財寶來應急，保險公司給予還款擔保，這就是產品的結構。
招財寶的商業目的是讓網店有足夠的現金流去支撐其正常運作，越做越大。但下一個問題就是，實現這個商業目的一定要通過這樣的模式嗎？
如果我們使用最簡單的模式：阿里給店主借錢。這對網店來說是沒有任何區別的，但是這是銀行才能做的事情。就算阿里有這個銀行資質，錢從哪里來？從阿里公司來么？但阿里自己也要資金運營，這無疑是影響了阿里公司自己的資金鏈。所以阿里想到了動用社會資金，阿里只提供居間服務的辦法。
（大家回過來看看這個圖）這個結構怎么才能正常運轉？核心是要有足夠多的出借人，足夠多的資金。那么我們就要考慮，如何更好的滿足出借人的需求。作為出資方，借款人的要求是：高回報、有保障、隨時可以清償。在座各位想想，如果你們是出借人，希望的理想模型是什么？年利率高，而且有擔保，隨時可以拿回來錢，這聽起來很美好，對吧？不能提出更高要求了吧。
高回報，是商業人員要考慮的問題，這個我們管不了。但后兩個，有保障和隨時清償，雖然是商業需求，但實際上，問題是法務解決的。
（我們看怎么解決的）對債權的保障最簡單的是擔保，用保險公司保證還款，這個大家都能想到，沒什么特別的。
但“隨時可清償”則是這個產品最精妙的地方：如果給一個借貸關系提供法律服務，出借人想要隨時可清償，如果滿足這樣的需求，一般來說，（法律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在合同中約定出借人有隨時要求還款的權利——但這是不符合阿里的商業目的的：網店店主本來借錢去買貨，中途（出借人）突然說要還錢，店主并沒有錢可以還。這樣雖然保障了出借人的權利，但使得商業目的無法實現。如果從這個錯誤的道路繼續想下去，那么阿里能不能在中途還款后用自己的資金向店主借款？但這又說回去了，阿里并不希望動用自己的資金——平臺如果做大了，如果隨時有人要求中途還款，（阿里的）資金鏈肯定是無法持續的。例如我們都知道，在銀行的理財產品中，稍微高回報率的產品都不是隨時可以清償的，都是鎖定了期限，六個月一年這樣。當所有人都這樣做的時候，你覺得這很正常，高回報所以要鎖定更久嘛。但是，如果（阿里）能夠滿足客戶隨時清償的要求，會有更多的用戶購買這個產品。
于是他們想出了一個規則，就是變現。這個規則是為了滿足商業目的的。變現是怎么實現的？和我們平時的理財產品有什么區別呢？它并不是活期。下面是變現的結構：
原來的出借人A在這個圖里變成了借款人，點擊“變現”的時候，你不是解除原來的債務關系要借款人還錢給你，而是你重新發起了一筆等額的新的借款，你變成了借款人，由其他人把錢借給你。這時候，用原債權作為這次借款的保證，以保障借款人能夠清償此次新的借款，同時還有保險公司擔保。
你不認真看用戶協議，你會認為自己已經將原來的借款贖回了，解除了原來的債權債務關系，但是實際上，是在法律上新建了一個債權債務關系。但是作為原借款人來說，你在乎這筆錢是借款還是贖回款么？因為到期之后你不用還，系統直接將錢還給了新出借人。你不會想到這是一筆借款，也不會想到原來的借款其實是一筆擔保。而對于原債權的債務人——店主——這時候貨款贖回也并沒有影響到其資金使用。在所有人都沒有受到影響的情況下把這個事情做完了。提醒各位，這個法律結構不見得是產品經理定下來的，很有可能是法務定的。但是法律人通過上述結構設計，完成了這樣的商業目的：足夠多的人借款，足夠多的人變現。
完成這樣的商業目的其實有很多手段，但是要想滿足用戶需求，可能最好的只有一個。而上面講的招財寶的案例，我想不到更好的其他辦法了。
（從這個結構圖來看）招財寶涉及很多法律關系，這似乎違反了剛才說過的簡潔原則。但簡潔不等于簡單，一定是圍繞商業目的和用戶需求去考慮的。這個結構是法律人去完成的，用兩個借款去完成一個聽起來很難完成的需求，完美。
現在常說法律人要不忘初心，初心是什么？是商業目的，如果我們始終記住要完成商業目的，滿足店主的資金需求，圍繞這個需求來搭建商業結構。如果違反了這個目的，法律結構再完整漂亮，也沒有意義，比如約定借款合同單方解約權。如果法務不能理解商業目的，就極容易與業務發生沖突，那你做的法律結構風險再低，也毫無意義。
剛才的法律結構是我從招財寶的用戶規則中倒推出來的，在知識產權界，叫做反向工程，根據軟件倒推結構、代碼。而對這些商業產品規則的“反向工程”，則對于法律人是很好的學習過程，通過現有的法律文本，倒推出其法律規則，倒推商業規則和商業目的。
但是，倒推已經有一點難度了，而更難的是，我們在實際工作中經常聽到的是商業需求，公司老大要解決某部分人的需求，業務部門根據這個商務需求搭建出一個構架，很多企業是商業構架都定了，才要求法務通過某種方式、文本實現這個商業目的，是倒過來的，雖然這才是現實中公司正常的順序。是一個從0到1從無到有的過程。
七、如何在商業產品中搭建法律結構？
開發一個商業產品不是單個部門的事情。
（一）和誰合作。法務的合作對象是什么？是商業產品的設計，我把他定義為產品經理，廣義上的產品經理。這個意義上的產品經理，有三個層級：調研人員、具體項目負責人、企業CEO。在業務界，狹義上的產品經理是第二層級，但是在法律人來看，他們都是產品經理。
（二）合作目的。一起合作干什么？合作的目的不是防范風險，回到剛才說的，企業的根本屬性是盈利，企業掙錢需要冒險，商業風險或者法律風險。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要降低違法成本，或者是降低實現商業目的所需成本。
（三）哪些產品是法律人可能介入的領域？不是所有的領域法律人都能介入。第一，前臺產品，直接面向付費方、增加營收的產品，如美團、滴滴。第二，后臺產品，內部風控——降低成本，不正當法律風險導致的虧損也是成本。這是傳統的法律人的領域，比如提高效率的ERP之類的，對于使用者來說它不是前臺產品。第三，營銷產品，如線上線下廣告、推廣活動、促銷活動等，尤其注意到，文案還好說，涉及到活動會有很多的法律問題。涉及合作大體就這三個方向。
（四）具體合規要做什么？如果把一個具體項目看做一個產品，比如像跑男節目，這是電視臺的新產品，這里面會涉及到哪些法律關系？首先是商業立項的合規，事情本身要是合法的——企業想掙錢干嘛不去販毒，對吧，但販毒要坐牢的。其次是決策的合規，最后是執行的合規。
提醒大家，法律人不是產品經理，只需要輔助處理項目。法律人要理解產品商業邏輯，但服務指向有限：比如你要做的事情是搭建法律邏輯（而不是商業結構），是基于產品經理的邏輯，而非法律人固有的法律邏輯，逐一排查法律風險。比如上面說的跑男節目從韓國引進，產品經理想到的是我要做這件事，做這件事要不要得到韓國的授權，執行場地租賃、藝人聘用、產品推廣、售賣廣告等，這是產品經理的邏輯線，你要從這個方面去考慮，考慮版權轉讓、租賃合約等等，而不是要考慮這是民法刑法還是行政法，你要綜合考慮各種法律，這是隨著項目進展逐一出現的，你這時候才考慮用哪個部門法，能用哪個就用哪個。
八、不同產品經理的配合方式
剛才三種不同的產品經理是有不同的配合方式的：
第一個層次，調研人員，著眼于“推動力”：
在調研人員這里，他們更多負責執行，在這個層面上，你要做的是已經立項的商業結構用合適的法律文本展現。上面提到的一些法律關系圖，你光畫圖不行，你還要提供法律文本和協議，起草文件，這是法律人最經常做的事情。
第二個層次，具體項目負責人，著眼于“需求挖掘和分析”：
他們把具體的商業目的肢解成商業需求，以前較少有法律人參與這個領域，但現在逐漸開始有更多參與。
我自己是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的法律顧問，他們自己做了一個微信募捐平臺，不是公開募捐，這個募捐只面向清華校友，相關法律法規允許向特定的人募捐。但這個募捐在互聯網上誰都能看得到，如何解決對募集公開性的限制？整個設計過程中我都和他們的產品設計一起，每一個頁面都要給我看，包括需求文檔、目的，他們曾經想過募捐的頁面，我說這里一定要加一欄，要說明自己是哪個年級哪個系的，我要向用戶展示，我的本意是向校友募捐，至于你其他人熱愛清華是另一回事情，但是我募捐的對象是只針對清華校友。很多設計思路，本身是沒有法律直接規定的，產品經理也不會考慮這個問題，只有法律人會考慮是否合規。但是如果法務沒有參與，當設計完成了他就可能不會問法務了，或者不合規他還要改設計架構。所以清華這個項目很聰明的在一開始就讓律師參與了，產品一次成型。
完成商業目的有很多結構，我們要選擇的是合法合理的商業結構。比如前面提到的360與百度的官司，如果法務從一開始就參與，通過其他方式對自己的責任進行免除或者減輕，比如經常有廣告在下方進行小字提示，這都是法務很操心的結果，為了免責。廣告投放以后再想免責就晚了。
大家應該意識到，企業里業務部門都是自己干一攤事兒的，如果業務沒有告訴你，你都不知道做過這件事，又何談合規呢？因此，要把法律意識灌輸到業務層次，讓他們主動把需求發給法務。我經常在很多公司提到，判斷一個問題是不是法律問題，這本身就是一個法律問題。作出這樣的判斷首先就要要求你是一個法律人。但經常出現的糟糕結果是，很多業務層認為自己能夠判斷這個需求是否需要法務來處理，然后就會讓很多其實是法律問題的問題，并未進入法務的審核流程，而是業務人員無意中自行處理掉了。
第三個層次，就是企業CEO，著眼于“戰略和規劃”：
這一層面主要是做重大戰略規劃中的合規性審查，比如前面提到的三星建船廠，這肯定需要做很多的盡職調查。又例如某個知名跨國大企業，法務部門寫了個很詳盡的法律意見書，告訴業務層如何規避美國對中國的產品禁運。這就是要給企業CEO做的事情。這些事情是低頻次的，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的事情，但這個業務形態已經很成熟了，也有很多優秀的法律人在做，這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就是第二層次，如何與產品經理配合好，這是（新的時代）法務最不可取代的一點。
九、法務的明天會怎樣？
有一本書叫《法律人的明天會怎樣》，內容雖然稍顯偏激，但它的方向是正確的。我上次去參加法務大會，很多業界一流的的法務提到他們的發展方向，解決調研人員法務需求的部門和解決PM的法務部門已經開始做出這樣的嘗試。另外，越來越多的人投入這個行業，這個講義的內容我和原來一個做法官的朋友討論過，她后來去做產品了。我和她討論過程中我覺得有點可怕，我不知道我未來的工作會不會被機器取代。如果說原來一個律師助理花半天做一個很復雜的法律檢索，現在有程序可以用十秒解決，那么老板為什么還要付你薪水。如果有些工作并不需要高知識高素質，那只要請一個小朋友就好了。那以后法律人這個行業到底還會是什么人進入？
（正因為這種思考）在我看來，至少在可以預想的將來，完成商業需求、商業目的的時候，選擇以怎樣的法律結構來實現它，目前來看是機器無法取代的。在這個領域里，能走快一點走遠一點，就不至于被別人甚至是別的東西所取代。很多年前會計用算盤來算賬的時候，可能并不能想到用算盤算一天的賬，現在用excel點一下自動求和就可以了。但是會計這個行業就消失了么？沒有，只不過評判優秀的標準從原來撥算盤最快的，變成了軟件用的最好的。
這就需要我們法律人思考，機器應該不能做到讓別人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是一個法律問題。解決的辦法只能是人來通過設計流程機制解決：如果有特定的流程去設定某些事情在觸發到某種情況時即進入法律流程，這也是法律人的創造性所在。
我最近正在和一些職業打假人死磕，有個企業面臨一批職業打假人，我去處理。我發現，在最后打到法院之前，他們已經在取證過程中出現了很多苗頭，例如他們和客服人員打電話套話取證。客服人員接受到的投訴都是有記錄的，但同一個問題被反復投訴的情況下為什么還沒有把情況反映到法務部？我昨天和他們公司的負責人聊，說某個問題頻繁在客服部門處理的時候，應該把這個問題及時反映到法務部，由法務作出統一的解釋，而不是由客服自己發揮，客服說的每一句話未來都會成為證據。在我看來，這就是流程，這就是機制。這就是未來我們法務和律師發揮作用的地方。
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內容，謝謝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