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司法 轉自:濟南中院 特別提示:凡本號注明“來源”或“轉自”的作品均轉載自媒體,版權歸原作者及原出處所有。所分享內容為作者個人觀點,僅供讀者學習參考,不代表本號觀點。如有異議,請聯系刪除。
【裁判要旨】在當事人提交的證據不足以證明案件事實情況下,法官只能根據現有證據材料,并通過舉證責任分配將舉證責任確定由提出主張的一方承擔,并在此基礎上加強自由心證的認證。據此認定的事實,雖然存在與客觀事實仍不一致的可能性,但法官只能根據雙方證據所能夠證明的法律事實進行裁判。
【案號】一審:(2020)遼0102民初4892號
二審:(2020)遼01民終11377號
【案情】
原告:王某某
被告:金水藍灣溫泉酒店
2020年3月26日分許,原告王某某和女友到被告金水藍灣酒店洗浴。入店后,原告和女友通過各自手機向被告前臺工作人員出示個人“健康通行碼”。隨后,原告領取了電子手牌鑰匙,并進入更衣室。原告洗浴結束后發現手機丟失。因原告稱手機系于更衣室丟失,但被告未在更衣室安裝監控設備,無法提供直接的視頻線索。通過大堂監控視頻,亦無法辨別原告所持手機是否為“蘋果”品牌,且未能顯示原告的手機是否于被告處丟失。隨后,原告報警,公安機關立案后尚未查找到犯罪嫌疑人。
現原告起訴至遼寧省沈陽市和平區人民法院,認為被告對消費者財產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請求賠償原告“蘋果”牌手機丟失造成的經濟損失10899元。
【審判】沈陽市和平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原、被告雙方的訴辯意見,本案的爭議焦點為:原告王某某主張的“蘋果”牌手機是否被其帶入被告金水藍灣酒店以及該手機是否在被告處丟失;原告王某某的手機損失是否應由被告給予賠償。
第一,關于原告王某某主張的“蘋果”牌手機是否在被告處丟失的問題。本案中,原告王某某主張在其將“蘋果”牌手機放入被告設置在洗浴區的保管箱內時丟失,而被告對此不予認可,辯稱原告王某某并無證據證明其攜帶案涉手機進入酒店并在保管箱內丟失。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的規定,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應當提供證據加以證明。作出判決前當事人未能提供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其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的后果。本案中,根據原告王某某提供的證據以及法院通過公安機關調取的酒店監控視頻資料顯示,原告王某某及其女友確分別攜帶一部手機進入被告酒店消費,并在進入酒店后分別掃描“健康通行碼”登記,但從上述證據中無法辨別原告王某某所攜帶手機的品牌、型號等基本信息,不能確定該手機即其所述的“蘋果”牌手機。此外,上述材料中也并無關于原告王某某所述“蘋果”牌手機在保管箱內丟失的直接證據,無法認定案涉手機系在被告洗浴區保管箱內丟失的事實。
事實上,本案所涉原告王某某所主張的案涉手機是否被攜帶入被告金水藍灣酒店以及是否在該酒店洗浴區保管箱內丟失的認定問題,關涉法律事實與客觀事實的關系。法官應遵循二者并重的原則,并窮盡方式追求客觀事實,以期還原事實真相。但現實中大量存在著客觀事實無法查清的情況。所謂事實,可以分為直接感覺的經驗事實與邏輯推衍的理論事實。法律事實能夠完全印證客觀事實乃裁判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法律事實主要是由證據支撐起來的程序性事實,法律事實的真偽取決于證據的有無和真偽。以事實為根據中的事實應當是法律事實,即使與客觀事實相契合,也應當稱之為法律事實。我們應當采納的是證據所證明的事實,亦即法律事實,從《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八十五條關于“人民法院應當以證據能夠證明的案件事實為根據依法作出裁判”的規定中亦可得出結論。由此,真實發現固然是訴訟法的一個重要目標,但在有限的司法能動性面前,現有證據證明的法律事實是維護公平正義的最佳選擇,這也決定了應當以證據證明的法律事實為審判依據的基礎所在。當法的價值發生沖突之時,正義與秩序則應當作為判斷取舍的最高標準,而人的樸素情感因素及客觀損害結果均不能充當起此項判定的標準和基礎。基于此,對于原告王某某主張其蘋果牌手機被攜帶入被告酒店以及該手機在被告洗浴區保管箱內丟失的事實,根據現有證據,并基于民事案件的證據審查規則,本院實屬難以認定。目前,因原告王某某已向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亦已作為刑事案件受理,其可待刑事案件處理完畢后,根據該處理和認定結果再行主張權利。
第二,關于原告王某某的手機損失是否應由被告金水藍灣酒店給予賠償的問題。根據前述分析論證,原告王某某在本案中所提供的證據不足以對其主張的事實加以佐證,故無法認定被告在本案事件中是否存在管理職責缺失等情況,對于原告王某某的該項訴求,法院亦無法支持。
沈陽市和平區人民法院作出民事判決書,判決:駁回原告王某某的訴訟請求。宣判后,王某某不服判決,提起上訴。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0年11月26日作出(2020)遼01民終11377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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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析】民事司法裁判當中經常出現因證據不足,主要案件事實無法查清的情況。此時,案件的客觀事實無法再現,法官只能通過分配舉證責任的方式裁判案件。案件事實真偽不明在民事訴訟中是常見的現象,不論從客觀因素上還是主觀因素上都無法杜絕,是法官心證過程的難點。
一、案件事實真偽不明的原因
(一)民事活動的多樣性與環境的復雜性
民事主體日常的民事活動多種多樣,所處環境千差萬別。一方面,一般民事主體在出行、消費等過程中缺乏證據觀念,在糾紛發生后對案件事實無法進行充分舉證;另一方面,日常性的民事行為在多數情況下沒有全程保存證據的必要,也不符合我國民法綠色原則的精神。具體到本案中,顧客將手機帶入洗浴中心更衣區存放符合信息時代人們的行為模式,但手機丟失對于每個個體來說都屬于小概率事件,因而原告未能提前保存證據,對自己的主張難以進行充分的舉證;而洗浴中心更衣區又是監控設備視線所不及的特殊場所,增加了取證困難。
(二)法官司法能動的有限性
在客觀真實說主導民事訴訟證據制度的時期,我國采高度職權化的審判方式,為充分查清案件事實,人民法院調查收集證據的職能得到了極致性發揮,付出了巨大的人、財、物力,力求在“證據切實充分”、事實清楚的基礎上處理案件。公權力機關在證據收集的能力上遠遠超過當事人,但仍然不能確保查明的法律真實完全符合客觀真實,也不能排除事實真偽不明的情況發生。受法官個人經驗、思維方式等限制,不同法官面對相同證據也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司法活動中只能通過各種手段使法律事實盡可能接近客觀真實,這是人的主觀能動性的局限性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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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事人主張證據不足事實不清時的司法裁判路徑
(一)充分組織間接證據,善用自由心證
當事人的舉證責任意味著,當舉證不能或不充分、其所主張的事實無法得到證明時,即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后果。雖然舉證責任分配的法律規定解決了案件事實真偽不明與法官不得拒絕裁判的矛盾,但法官要善于自由心證,直接證據不足時,結合間接證據以及當事人的行為舉止特征,通過邏輯推演,若能夠對案件的主要事實產生較強的內心確信,應當對相關事實加以認定。法官自由心證應當體現在審判過程當中,由其在裁判文書當中應就內心確信的形成進行充分論證,使當事人能夠理解法官對案件事實認定的思維過程。
本案中,原告的手機在被告店內丟失的概率極大,但本案中的關鍵事實——原告的“蘋果”手機是否在被告保管箱丟失、保管箱是否上鎖沒有證據證明,雙方也未論及被告的每把電子鑰匙是否與唯一的保管箱鎖配對。因原告未能就此舉證,法官無法形成較強的內心確信,因而無法通過間接證據及間接法律事實認定原告“蘋果”牌手機在被告管理區域內丟失并應由被告賠償的事實,本案裁判文書中法官也對此進行了相當充分的論證。
(二)法官應當利用內部與外部力量形成正確的經驗
經驗法則具有主觀性,為避免法官個人經驗出現偏差,在外部力量上,最高法院可以通過發布指導性案例的方式對下級法院進行指導。上級法院也可以發布發回、改判案件分析,對于不適當經驗在裁判中的應用向下級法院法官進行提示。所謂內部力量也就是法官的個人力量,法官提高經驗法則運用能力,應當在司法活動之外進行廣泛的學習,積累社會知識,深刻領會文化傳統、人情世故、商業習慣等等,幫助自己形成正確的經驗。
(三)間接證據事實不足以形成內心確信的情況下才能適用證明責任
“法官是人而不是全知萬能的神。”當出現案件事實真偽不明的情況時,法官應當窮盡一切事實認定手段,而不應直接適用證明責任。只有在案件事實查明的方法用盡仍不能獲得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證據時才能夠適用證明責任進行裁判。
法官在案件審理中應當竭盡全力再現客觀真實,而不應回避組織間接證據形成案件事實心證的過程,徑行以證明責任決定當事人的訴訟結果。本案中,法官在當事人盡到舉證責任后又到公安機關進一步調取證據,運用一切已知證據材料仍無法對主要案件事實形成內心確信的前提下,通過舉證責任分配作出裁判,并將這一過程進行了詳盡地論述,裁判內容對敗訴方也具有強大的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