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紅樓夢》丫鬟名稱的內(nèi)涵
《紅樓夢》刻畫的人物眾多且個性鮮明,人物名稱往往蘊含著豐富的社會內(nèi)含。從思想觀念上看,《紅樓夢》中的主要人物大體上可構(gòu)成兩大陣營:一是以賈母、王夫人、賈政、薛姨媽、薛寶釵等人為代表的正統(tǒng)派;一是以賈寶玉、林黛玉、賈惜春、尤三姐等人為代表的叛逆派。正統(tǒng)派固守著嚴(yán)格的封建等級思想,主張遵循男尊女卑、父母包辦婚姻、讀書取仕等傳統(tǒng)行為:而叛逆派沒有封建等級思想,他們淡泊名利,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自由和平等,正是由于《紅樓夢》主要人物的思想觀念迥然不同,他們在情趣愛好上也常表現(xiàn)出迥異的區(qū)別,這從他們給丫鬟起的稱謂上可管窺一斑。
賈母的丫鬟主要有:鴛鴦、鸚鵡、琥珀、珍珠、翡翠、玻璃。前兩者以禽鳥命名,可見丫鬟在賈母心中身份低賤;后四者以珍貴的珠寶器皿命名,可見主人地位尊貴。
薛姨媽的丫鬟主要有:同喜、同貴,顯示著薛家皇家買辦的特殊地位。這些丫鬟的名字都顯示出主人的身份高貴,但也不經(jīng)意間暴露出主人的情趣低俗。
同她們相比,在社會中沒有崇高政治地位的賈寶玉、林黛玉卻有著閑云野鶴般的情致,他們給丫鬟起的名字不同流俗,情趣高雅。
林黛玉的丫鬟有:雪雁、紫鵑、春纖。雪中飛雁和紫色杜鵑象征著主人自由高潔的品格情操
賈寶玉的丫鬟有:麝月、晴雯、綺霞、佳蕙、襲人、秋紋、碧痕、秋燕。這些名字由天上的明月、晴空中帶花紋的美麗云霞、散發(fā)著香氣的野花、知晝暖的襲人花香、碧綠的秋水、自由自在飛翔的燕子組成,構(gòu)成了一派宜人的自然風(fēng)光,有著說不盡的詩情畫意,極好地襯托出主人淡漠世俗的高雅情趣。
而抱琴、司棋、侍書、入畫分別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丫鬟,生動地顯示出這些大家閨秀對于琴棋書畫傳統(tǒng)文化的愛好。
《紅樓夢》中丫鬟的名稱不僅顯示出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品格愛好,也能傳神地體現(xiàn)出丫鬟本身特有的性格特點以至行為命運,甚至還能起到反諷社會的作用。
比如說,“襲人”這個名稱不僅有“花香襲人知晝暖”之意,還暗含著“偃旗息鼓,攻人不意”的襲擊之意。襲人是寶玉的大丫鬟,細(xì)心照料寶玉體貼入微,正猶如知晝暖的襲人花香,十分善解人意。她平日里擅長勸解寶玉,又刻意籠絡(luò)
晴雯嫵媚標(biāo)致,
寶玉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么彌天大罪!……咱們私自玩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fēng),這可奇怪了!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了,但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的人,她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有什么該罰之處?”
很明顯,晴雯被攆實質(zhì)上是由于襲人在背后弄舌,“偃旗息鼓,攻人于不意。”致使晴雯病中遭禍,芳魂早逝。可見,“襲人”這個稱謂不僅有花香襲人之意,更有著人物行為本身的特定內(nèi)含,實在是意蘊豐富。
“鴛鴦”這個名稱本來是指成對生活在水中的野鳥,賈母用來叫丫鬟,自然是表明丫鬟在賈母心中地位低賤。但從鴛鴦這個人物本身的命運來說(她至死都不曾成婚成雙,也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她的婚姻),“鴛鴦”這個名字又具有了鮮明的社會諷刺蘊含。下面讓我們來看一段賈母痛罵為夫求婚的
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的。只是這賢惠也過了!你們?nèi)缃褚彩菍O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使性子。我聽見你還由著你老爺?shù)哪切宰郁[……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得多病多痛,……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xì)些,我的事情,她還想著一點子……這會子,她去了,你們又弄什么人來我使?……他要什么人,我這里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去就是,要這個丫頭,不能。
賈母的話說得很清楚,她反對兒子納鴛鴦為妾,是由于自己生活上的不便。可見,賈母反對這樁婚事并不是出于對鴛鴦這個無辜少女幸福的考慮。賈母只是把鴛鴦看成每日不可或缺的貼身大丫鬟,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而已。她從來沒對鴛鴦的個人幸福做過打算,致使她死后,鴛鴦為免遭賈赦的凌辱而懸梁自盡。由此觀之,“鴛鴦”這個稱謂作者是想用它來深刻地嘲諷那個等級制度森嚴(yán)而缺少人道的社會。難怪紫鵑和芳官最后只得用出家遁世的方法來逃避這無情的現(xiàn)實世界了。
打開紅樓丫鬟的稱謂圖,現(xiàn)出了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那里不僅有身份懸殊、情趣懸殊的紅樓主人,更有著紅樓丫鬟生動的人生經(jīng)歷、性格命運,以及作者蘊含在她們稱謂之中的深刻的社會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