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電影,近乎1小時50分鐘的時間都在下雨,有必要么?
新片《暴雪將至》讓我突然思考一件事,我喜歡重看一些電影,因為這些電影的導演、編劇講了一個“常看常新”的好故事,他們在細節里埋伏了大量隱喻,讓人物說一些值得玩味的對白。《暴雪將至》無疑屬于這一類電影,但我絕對不會看第二次。
我突然想到,好像有挺多這樣用心良苦的電影,我都不會再重看。例如金基德的《漂流欲室》,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夢之安魂曲》等等。為什么呢?因為這些片子不提供任何希望,只提供讓人窒息的情緒。
被舉例的這些,我認為都比《暴雪將至》好得多。雖然性質一樣,都是灰喪風格的電影,但就敘事水平而言,《暴雪將至》差太多了。
我覺得很可惜,這部電影盡管講的是原創故事,但毫無新意。且不說它向《殺人回憶》致敬的那些內容,光聚焦影片展現的本土時代元素——下崗工人的內心世界,迎來無休止雨季的工業小鎮,向往去香港的苦悶舞女,對人性厭惡、對兇殺手法感到困惑的老刑警……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元素,可是他們呈現于《暴雪將至》中時,我看到的都是“骷髏”。
只有主角余國偉是有靈魂的,可當他和舞女“燕子”在一起談夢想時,他也變得空洞了。
個體有強烈的改變命運的企圖心,然而天降暴雨,路至斷崖,即使他們不甘平凡卻無能為力,他們除了空談傷心話,自我了斷或用暴行了斷死寂的生活,別無選擇。人物的設定,就是“行尸走肉”,讓行尸走肉們在暴雨中生活,能想象這氛圍吧?
我非常想不明白,兩個小時的電影,近乎1小時50分鐘的時間都在下雨,有必要么?
是,可能這就是影片所要展現的1997年年尾某小鎮真實的天氣狀況。但我相信,那些理解導演、編劇董越訴求的人,強烈地希望能看到幾個放晴,至少是多云的片段。
哪怕是曾有過悲傷記憶的觀眾,哪怕是對那個雨季刻骨銘心的親歷者,當他們愿意重新直面那個年代時,能不能給他們幾個不下雨的時間段,讓他們緩一緩?《殺人回憶》中遍布暴雨,可是那些晴朗的片段,一點不阻礙影片傳達“悲傷的憤怒”啊。這樣不停暴雨,相當于循環播放《雨一直下》1小時50分鐘,歌手張宇本人聽了也要昏過去吧?
我不喜歡欺騙人的導演,也不喜歡折磨人的導演。我們都可能承受生活折磨人的一面,可是電影重現生活時,應該有取舍。那些傷人的刀尖,閃幾個光芒就夠了,大家知道那種疼痛。讓觀眾躺在密密麻麻的釘板上,沒意義。
悲傷是所有人的悲傷,不是創作者一個人的,對于電影這門藝術,格外如此。
詩歌、小說都可以更私人,但電影,我不認可這種自私的創作態度。
然而我也懂,董越當然不自私,何止不自私,他在為一個時代、一個群體悲歌。
《暴雪將至》是典型的將成為資料的電影,其實現在它就已經是“資料”了。我們這代人沒經歷過電影所述往事,至少聽到父母一代人講述過,讀解當年國企改革“下崗”的劇情,還能找到情感支點。然而青少年觀眾呢?當然你可以說,導演可能不是拍給他們看的。但是,那是一個值得所有中國人都銘記的時代,不是該讓更多人看到并進入嗎?
本文開頭提到的那部《殺人回憶》,雖然有專屬的時代性,但它做到了每一個年代都有觀眾為它折服,不論年齡。
到位的氛圍、詭秘的事件、復雜的人性,《暴雪將至》具備這些讓故事擁有價值的內容。然而賦予故事以生命力,從來都是最難的部分。該片中最有生命力的人物,就是段奕宏飾演的余國偉,然而這個人物,淋了快兩個小時的雨之后,終于也變成了“行尸走肉”。段奕宏為這個角色付出很多,他的眼神、步伐、嘴角,特別是他抽煙時嘴唇的抿動,都是一個男演員發光時的驚人狀態。
你看,東京國際電影節評委的眼睛沒毛病,段奕宏拿了最佳男主角,《暴雪將至》只有一個藝術貢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