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父親帶我去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在那里我見到了奶奶還有和父親異父同母的叔叔,他們生活在一個小山溝里,過著貧窮的生活。
奶奶是個苦命人,爺爺去世后,被爺爺的哥哥給趕出家門,然后又被自己的哥哥給賣到更有錢的人家當姨太,土改時奶奶的丈夫被抓走,據說,奶奶的丈夫是個會長,口碑很好,被老百姓給保出來,但很快喪命,再一次失去了第二個丈夫。
從此,奶奶和叔叔相依為命,奶奶從小失去父母,跟著哥哥嫂子長大,后來又連續失去兩個丈夫,最終和叔叔流落街頭,過著貧窮的生活。
奶奶年輕時非常的漂亮,叔叔也是一表人才,可是由于家庭成分不好,那個年代,生活水平一下子從天堂到了地獄。奶奶母子在村子里成了最窮的人家。
當年,親爺爺死后,父親的叔叔把父親接回原籍老家,逃過一場災難,奶奶一直身體不好,叔叔為了給奶奶治病,經常背著奶奶去醫院,去醫院的途中要經過一條河,叔叔為了省錢,每次都是背著奶奶趟過那條河去醫院,久而久之,叔叔的腿受了風寒,因為舍不得花錢治療,他的腿留下了病根。
家境貧寒,叔叔娶了自己并不中意的女人為妻。但是她很勤勞,任勞任怨,家里所有的家務活都是她做。叔叔腿不好,但是他很聰明,從小生活在大戶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我去的那年,還看到叔叔的家里雖然一貧如洗,可整個家非常的干凈,墻上都是叔叔自己畫的畫,門上的字也是他親筆寫的。叔叔是個才人。
可是在農村,叔叔所有的特長都不能當飯吃,還要靠嬸嬸去地里干活,掙微乎其微的收入,養家糊口。那時候孩子們都小,最大的比我大一歲,下面還有兩個男孩。
我和父親在叔叔家住了幾天又回到自己的老家,從此以后,每次父親瞞著母親給叔叔寄錢寄物,我都會保守秘密。
光陰如梭,一晃十年的光景從身邊瞬間劃過。十年后的一天,我們家來了兩位陌生人,我站在門口擋?。骸澳銈冏咤e門了,我不認識你!”
“小坤,我是叔叔。”說話的中年人臉上露出笑容。
叔叔一笑的瞬間,我突然認出來,驚喜的沖到屋里:“爸爸,我叔叔來了!”
爸爸媽媽都驚奇的跑出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叔叔會來看我們。爸爸激動的熱淚盈眶??吹绞迨宓乃查g,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啥滋味。叔叔的腿幾乎站不起來,架著雙拐。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叔叔時,知道他的腿不好,但是一直在治療中,表面上并看不出他是病人,只是不能多走路。
曾經高大英俊的叔叔成了一個殘疾人,看著叔叔歷盡滄桑的面容,想像不出這些年他經歷了什么。叔叔的兒子(堂弟)陪在叔叔左右,他成了叔叔的拐杖。無論叔叔睡覺,還是洗臉吃飯,上廁所,堂弟都會跟隨在叔叔身邊,堂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雖然其貌不揚,但是看到他照顧叔叔的場景也讓人感動。
叔叔和我們講著他的故事,堂弟從小在學校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到了上高中的時候,堂弟要去縣城上學。學校離家太遠,堂弟年紀小,個子矮,把他自己送進城不放心。而且叔叔在農村的收入也很低,他的才華在小山溝里沒有用武之地。
為了供堂弟上學,叔叔決定帶著家人去城里,叔叔一輩子都在山溝里度過,山溝里的人幾乎都會自制做豆腐。到城里后,嬸子就專門開個豆腐店,叔叔從小心靈,在山溝里時,誰家的電視或者表壞了,村里人都會主動找叔叔幫忙。
叔叔開了一家修表店,女兒(堂姐)小學沒有畢業就輟學了,從十幾歲就跟著叔叔走村穿巷給人拍照。叔叔的腿壞了,行走不方便,就放棄照相這個職業。進城后,城里有一家汽車配件廠招工,堂姐人長得好,而且常年跟著叔叔在一起東奔西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
堂姐在廠里工作認真,得到領導的重用,為了全家人能夠有生活的保障,她建議叔叔開一家汽車配件門市,廠里供貨。他把這種想法告訴叔叔,叔叔也是一個有魄力的人,堂姐大膽的想法,得到叔叔的支持,可是錢從哪來?
堂姐去找領導,領導了解到叔叔家的狀況,答應叔叔給他按最低成本算,第二年算錢。堂姐說:“從廠里拿貨,每月從自己工資里摳,免費為廠里打工?!?/p>
領導沒有摳堂姐的工資,而且很看好堂姐,說她是個孝順的孩子。堂姐在廠里也立下功不可沒的功勞。一年后,他們的汽車配件門市部,干得紅紅火火,他們過了幾十年的窮日子,也收獲了從來都不敢想的收入。
叔叔把利潤降到最低,在整個縣城是最低的價格,叔叔很講信譽,在同行界有一個很好的口碑,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叔叔身體殘疾,而且開門市還可以免稅,又有堂姐領導的贊助,一年后,叔叔幾乎打敗整個縣城的同行。把所有的本錢都給了廠家,一家人再也不過過去的窮日子。
剛開始,房東要了很少的房租,還給叔叔做了一對拐杖,這樣即使沒有人扶著,叔叔自己也能夠行走。叔叔的生意越做越大,房東看他家的生意好,也開始漲房租。可是,叔叔為了擴大規模,又找了一家更寬敞的門市房。就在房東對面,顧客再過來時,其實門市只是搬到對面也仍然很好找。
沒想到,房東打上門來,一天房東沖進門市,進門就開始砸,還折斷了叔叔的拐杖。并向叔叔威脅到:“不租我家的房子,我也不讓你好過!你不行的時候,我照顧你,你的腿不好我還好心給你做拐杖,如今生意好了,你有錢了,寧可到對面來也不給我漲錢,你有沒有良心?”
叔叔的脾氣并不好,但是那天他沒有吱聲,任由房東撒潑。房東的媳婦聞訊趕來,一邊制止她的男人一邊給叔叔道歉。好話說盡,叔叔最終原諒他。夫妻倆走后,叔叔感嘆道:“妻賢夫禍少,這句話用在他身上再恰當不過了?!?/p>
當叔叔再想站起來時,發現兩腿用不上力,他感慨的說:“失去拐杖還真不行,這些年,確實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在院子里還給我們搭起做飯的小屋,我們這已撤,他還真不好往外租?!?/p>
房東都打到門市上去了,叔叔還替他們著想,堂弟回來后,知道此事去房東家里理論:“我在家里是長子,我父親身體不好,他們哪里做得不對,你找我?!?/p>
房東還在氣頭上,看到堂弟就和他理論起來:“一開始你們找我的時候,我低價格租給你們,為了你們方便,還給你們在院子里搭建小屋,你父親腿腳不好,我還親自給你父親做的拐杖,你家現在掙錢了,生意好了,我漲點房租又怎么了?你們可好,我剛把話說出去,你們就搬走了,走遠了也行,結果從這邊搬到對面,你是不是誠心跟我過不去?”
堂弟解釋道:“在你沒有說漲錢之前我父親就已經和那邊說好了,他家房子面積大,你也看到了,我家生意好要擴大門臉面積,再就是他家房子采光好,在這邊是陰面,他家的房子合適,而且老客戶過來找我們也不難,我們家都記得你們對我家的好。既然想走一定有搬走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漲錢的原因,希望您能理解,別再到我家去鬧,租誰的房子是我們的自由,你無權干涉?!?/p>
一場風波就這么過去了,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三年過去了,當年為了供堂弟上學來到縣城,誰知道生意越干越火,錢也是越掙越多,日子好過了,學習成績一向名列前茅的堂弟高考落榜,名落孫山。叔叔問堂弟:“是想繼續考學,還是留下來一起做生意?”
叔叔身體不好,堂姐出嫁,嬸嬸也是個老實人沒有上過學,也算不了賬只會做家務,照顧一家人吃飯。堂弟決定留下來和叔叔一起做生意。叔叔有兩個兒子,小兒子也不愛講話,學習成績不好,初中沒上幾天就輟學了。叔叔說:“既然都不上學了,就好好做生意,其它修理廠買配件都到我們這里來買,干脆我們自己也開個修理廠。
叔叔很有魄力,說干就干,很快招兵買馬,租來房子開了一家修理廠,面積不大,還買了兩輛二手車,反正要開修理廠,而且自己有配件,跟師傅學著修車。車壞的次數越多,修的次數就越多,然后熟練程度也就越快。幾年后,叔叔一家在縣城成了人人皆知的土豪。再后來,他們的門市和修理廠要拆遷了,為了長遠打算,叔叔干脆在城外買了一塊地,蓋起了大型的汽修廠。
叔叔買了大片的土地,蓋起豪宅,家里顧著十幾號人,可叔叔的壓力似乎越來越大。叔叔被人敲詐勒索過,他嘗過貧窮的艱辛,也感受到有錢人的無奈。叔叔看到我們開心的說:“貧窮的時候,總是幻想著成為有錢人,當你真的成為所謂的有錢人時,感覺比窮的時候還累,心累!”
叔叔在我們家住了兩天就走了,臨走時,感覺還戀戀不舍的,雖然他和父親同母異父,雖然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依然感覺很親切,從心里仰慕叔叔,感覺他是一個有魄力的人。
當我再次見到叔叔時,又過了幾年。結婚后,叔叔去北京看我,順便帶我去叔叔家,我親眼目睹了叔叔的修理廠,可以用高大上來形容叔叔家的豪宅。叔叔雖然身體不好,但是他依然喜歡運動,喜歡打乒乓球。每次打球時,因為他的腿不好,嬸嬸在旁邊不停的給他撿球。嬸嬸非常的滄桑,看上去和普通的家庭婦女沒有什么兩樣。
堂姐人長得好有工作力,嫁了一位大學生,堂弟經過幾年的磨煉,也成了叔叔最得力的助手。很多事情都是他去操辦,叔叔依然掌握大權,大的決定還是聽叔叔的。小堂弟老實,只管干活,屬于不操心的那種。
那年,我去看望叔叔嬸嬸,沒想到竟然是見到叔叔最后一面,我離開后沒有多久叔叔就去世了。很多時候,我都會想起叔叔,想起她瘦弱的身軀,最后見到他時,感覺他整個身體都萎縮了,高大英俊的叔叔早已不存在,可他的精神還在。當知道叔叔離世時,經常擔心,一大家子怎么生活,整個汽修廠由誰來管理,一家人的生活怎么繼續。
多年后,在北京見到了我的堂弟,雖然很多年沒有見面,但是我們彼此還是能認得出來,堂弟看上去 ,更成熟,更有成功人士的氣勢。
堂弟告訴我,當年叔叔離世后,生意下滑,他們把汽修廠轉讓,兩個堂弟又
重新回到學校,幾年后,大學畢業,有重新創業。堂弟依然做生意,如今已經有上億的資產,小堂弟遺傳叔叔的才藝,從小喜歡畫畫,他辦的特長班專門針對外國人,已經幾年了,現在也有了起色。
堂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媳婦很漂亮,倆孩子一男一女。小堂弟為了事業,還沒有要孩子。堂姐最幸福,孩子已經大學畢業而且自己找到工作。嬸嬸和堂姐住在一棟樓里,堂弟給嬸嬸買的新房,堂姐星期天就會陪著嬸嬸,過年過節時兩個堂弟才有時間回家。
總之,日子越過越好,叔叔雖然已經離世多年,可孩子們個個爭氣,一個比一個過得好,那些受苦受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