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真話
李中堂鴻章先生,與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為清末四大重臣之一。不幸的是,此老因與外國簽訂了多個“喪權(quán)辱國”的條約,而落下了“賣國賊”的罵名。對于李鴻章的功過,評論已滿坑滿凹,我不想再妄添落套的文字。而對于他的真話和牢騷,卻有所感慨,不得不發(fā)。
我早年就知李鴻章先生的名言:“世上最容易干的事就是做官了,要是一個人連官都做不了,那就十分地無用了。”看看周圍一些無德無才之輩,不知靠啥門路鬧了個官職,上任后便福至心靈,一夜之間便什么都懂,成了全才。無論什么行業(yè),都敢發(fā)指示,做指導(dǎo),且無有敢于提出異議者。而每到一處,隨從簇擁,頌聲盈耳,風光無限,足以證明李老先生所言,“做官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我當年對此言深以為然。而今細思之,做官要應(yīng)對種種權(quán)斗,拒絕種種誘惑,要干出政績,有好的政聲,并非易事。李老可能在官場上的地位太高,對庸官微吏不屑一顧才如此說。
談?wù)勛龉僦y易沒啥。而李鴻章的有些話,雖然是實話實說,沒摻半點假,用今天的眼光看,卻犯了大忌,屬于該刪貼封號之列。
據(jù)梁啟超《李鴻章傳》載,李鴻章在會見德國首任宰相俾斯麥時曾問:“為大臣者,欲為國家有所盡力,而滿庭意見,與己不合,群掣其肘,于此而欲行厥志,其道何由?”(桑榆評,這是向西方敵對勢力暴露朝廷有路線斗爭,而且斗爭激烈也。)俾斯麥答曰:“首在得君,得君既專,何事不可為?”其意首要的是得到皇帝的支持,皇帝老爺一支持,什么事都好辦啦。李鴻章滿心疑惑,又問:“譬有人于此,其君無論何人之言皆聽之,居樞要侍近習(xí)者,常假威福,挾持大局,若處此者當如之何?”此言就不但妄議朝廷,而且妄議清廷核心慈禧老佛爺了。“無論何人之言皆聽之”,是謂慈禧女士昏庸無主見也。“居樞要侍近習(xí)者常假威福,挾持大局”,是謂慈禧女士的近臣,專權(quán)跋扈,以至左右大局也。俾斯麥沒有李鴻章的切身感受,只得含糊其辭應(yīng)付過去。梁啟超隨后評曰:“吾觀于此,而知李鴻章胸中塊壘,牢騷郁抑,有非旁觀人所能喻者。”又特注:李的這段對話,頗為敏感,國內(nèi)媒體隱去不報。(《李鴻章傳》第2頁)
李老先生下面這段話,更加犯忌,今天一些“愛國者”常扣的大帽子,諸如“漢奸”“抹黑中國”“恨國黨”等等,都可以扣在他的頭上。
據(jù)吳永《庚子西狩叢談》載,李鴻章在甲午海戰(zhàn)失敗后,曾言:“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涂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凈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yù)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shù)能負其責。”李鴻章居然將堂堂大清比作紙老虎,是“勉強涂飾,虛有其表”的破屋……所謂“洋務(wù)運動”,救不了表面強大的大清。最后還推諉責任,稱自己無術(shù)可以負其責。請問,你不負責,誰負責?難道要偉大領(lǐng)袖老佛爺負責乎?
依我看,李中堂就憑這段話,就要被摘去頂戴花翎,打入天牢。然而,我等不過是“看三國掉淚,為古人擔憂”。李鴻章先生的真話,不但未受到慈禧老佛爺?shù)膽土P,而且受到特別重用。1900年,李鴻章被慈禧任命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慈禧的一紙任命是:“著李鴻章為全權(quán)大臣。”李鴻章去世后,詔贈太傅,晉封一等侯爵,謚文忠,賜白銀五千兩治喪,在其原籍和立功省建祠十處,京師祠由地方官員定期祭祀(清代漢族官員京師建祠僅此一人),真是備極哀榮。清廷核心慈禧老佛爺贊其為“再造玄黃”之人。所謂“再造玄黃”,即重塑天地,重建新秩序,可謂最高的評價。此后,頭像又被印上大清發(fā)行的紙幣“大清銀行兌換券”,享受了國家元首才能享受的待遇。
咦,在文字獄最為殘酷的清朝,在伴君如伴虎的皇權(quán)專制社會,專橫跋扈、一言九鼎的慈禧老佛爺,竟然對牢騷滿腹,怪話連篇,妄議朝廷的李鴻章先生如此包容,也是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