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對儒學研究的重大發展當屬1917年十月革命后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蘇聯。因為二次大戰后,尤其是1950年后,隨著蘇聯社會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迅猛發展,蘇聯對中國學的研究重心轉向現代的中國了。不過,對中國儒學研究也并未停止。
蘇聯中國問題專家、高級研究員尼·特·費德林雖以研究現代中國為主,但也研究中國傳統思想,包括對孔子及其思想的評介。1971年在莫斯科召開的“蘇聯中國學的迫切問題”討論會上強烈要求把儒家經典譯成俄文。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蘇聯對孔子學說是否是宗教展開了激烈的論爭。一派認為“儒學是宗教”,是有其自身特點的儒教。他們認為“孔子的著作包含著超自然的力量、靈魂、彼世的學說和觀念;孔子本人虔誠地履行宗教儀式,而且他還教導別人去履行這種儀式;孔子死的時候被推崇為圣人,皇帝親自為他舉行宗教儀式,所以'儒學是宗教’”(見《孔子思想在國外的傳播與影響》,第268頁)。這些觀點可從1976年修訂、補充的《世界各民族史上的宗教》第3版、1975年莫斯科出版兩卷本《宗教史》中的第2卷第8章“中國宗教”一節、《無神論者手冊》和《現代宗教地理》諸書得到說明。
另一派則堅持孔子絕非教主,儒學本非儒教。貝柯夫早在1966年俄文版的《中國政治思想和哲學思想的起源》一書中指明:“孔夫子是原始倫理政治學說的創立者。他對以后中國社會和哲學思想的發展有深刻的影響。千百年來他的學說被看作大多數中國哲學學說不可動搖的基礎。孔夫子的名字同中國人民千百年來精神文化的發展過程不可分割地聯系著。”(第90頁)瓦西里耶夫在1970年俄文版的《中國的迷信、宗教和傳統》一書中與前派針鋒相對地指出:“孔子在中國歷史上起的作用,是很難找出相類似的。……無論如何,從形式上來看,他從來也沒有成為神,這是他不同于佛和耶穌的地方。但是他的名字和學說,在中國人和國外信奉者中間的影響也是不小的。……對于孔學的基本擁護者,對于有教養的儒家,對于士大夫和學生來說,孔子畢竟是個偉人,他們之所以崇拜他的無限的和不可及的智慧,不是由于盲目的信仰,而是由于許多世紀培育出來的對其完美無比的思想和理想的真誠信念。”(第212頁)還有些學者,如伊萬諾夫等則認為,儒學不僅非宗教,而且是抵制宗教的。1969年伊萬諾夫在《論毛主席的思想來源問題》一文中說:“孔子學說本身包含著一系列合理的思想。……在中世紀,至少是在封建社會結構的建立和鞏固時期(公元四—七世紀),孔學起了一定的進步作用,同時他還反對佛教寺院在國家的社會政治和精神生活的一切領域中的強霸勢力。在孔學的一些代表人物(韓愈、張載等)的言論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唯物主義和民主的趨向。”蘇聯學者康拉德在1959年俄文版的《孔夫子》一文中也特別強調孔子所要求的“君子”,應恪守的社會生活準則,是在社會生活過程中由出類拔萃的智慧和德性的“善人”所建立的人們自身的事情,而決非起源于神。我們從蘇聯學術界對孔子儒學研究的爭論中也可看出儒學在俄國影響的廣度和深度。
蘇聯學者對孔子儒學的政治思想尤其是他的大一統思想也作了研究。例如敦尼克等人在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工作中認為,“孔子反對各國統治者之爭的紛爭,他主張當時四分五裂的中國必須大統一”(見《哲學史》第一卷,三聯書店1959年版,第58頁)。維金斯基主編的《蘇聯小百科全書》也認為“孔子反對封建諸侯的內訌,主張中國的集權化”(蘇聯百科全書出版社1959年俄文版,第1185頁)。瓦西里耶夫在《中國的迷信、宗教和傳統》一書中高度贊揚了孔子的大一統思想,他說:“我們從歷史上知道,一切偉大思想體系和宗教,通常都是在最緊要關頭和社會變動時期產生的,并且成為剛登上舞臺的新興社會力量的旗幟和行動綱領。就這個意義來說,孔學并不例外。它在復雜的中國歷史時期,起了使社會成為一個統一整體的偉大作用,促進了全國人民的團結和國家前途的安寧。”(蘇聯科學出版社1970年俄文版,第24頁)
蘇聯學者還進一步認為孔子儒學的大一統思想是為反對暴政、主張仁政和力求“大同”的崇高目的。例如別列洛莫夫在《論意識形態在古代中國專制國家形成中的作用》一文中指出:孔子“原則上是暴政的反對者”(見《亞非人民》雜志1967年第3期)。普洛霍洛夫主編的《蘇聯大百科全書》也認為孔子是德治、仁政的倡導者,指出:“孔學要求國君不要根據法和刑,而要憑借德和高尚品行的示范,按照習慣法規來統治人民,……孔學就此進行關于中國歷史上的'大同’和'黃金時代’的社會烏托邦宣傳,似乎在那時,沒有戰爭和糾紛。而所有的就是人們的平等和對人民的真正關懷。”(蘇聯百科全書出版社1973年俄文版,第87—88頁)又如瓦西里耶夫在《中國的迷信、宗教和傳統》一書中還贊揚了孔子以人民利益為重,反對不義戰爭,維護世界和平和安寧的可貴思想。他說:“把人民的利益宣布為治理的最終和最高目的,這就是孔子及其后繼人所創立的社會的特點。”(蘇聯科學出版社1970年俄文版,第110頁)阿歷克山大洛夫在《古代東方社會學說史》一書中也指出,孔子“從戰爭中看到了人民災難的根源,并認為戰爭不是解決國家沖突的手段。這無疑是孔子的功績……”(蘇聯科學院1959年俄文版,第251—252頁)。
蘇聯學者尤其重視并全面探討了孔子儒學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實踐。首先,他們對孔子的“有教無類”說給以充分肯定。如茹科夫主編的《蘇聯歷史百科全書》第七卷中指出:孔子“組織并領導了中國第一個私人學校,接收了一切人而不管其出身。貴族階級對教育的壟斷因而被首次打破”(蘇聯百科全書出版1956年俄文版,第875頁)。其次,他們對孔子重視德育,培養德才兼備的教育目的十分贊賞。如茹科夫主編的《蘇聯歷史百科全書》第七卷中指出:“孔子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培養自己學生的道德品質(首先是仁和義),以使他們以后擔任國家職務后成為道德的模范并關心人民。”(蘇聯百科全書出版社1956年俄文版,第875頁)關于孔子的仁和義,在蘇聯學者中最具代表性的見解當屬瓦西里耶夫。他在《中國的迷信、宗教和傳統》一書中說,孔子“創立了自己關于完人,即君子的理想。道德高尚的君子的特點是具有兩種基本美德——仁和義。……在孔子看來,'仁’的含義是非常廣泛的,它包含有審慎、謙虛、智慧、善良、公道、正義感。仁人應當把嚴格意義上的'仁’看得高于一切,也就是說,首先要愛人;他應當沒有個人主義的私念,并要為別人的幸福貢獻出自己的一切力量和才能。……一句話,'仁’這個原則是象征著孔子拿來作為楷模的和古代圣賢豪杰基本上所具有的那種全部美德,那種人間相互關系的標準。……換句話說,在孔子的學說中,'君子’這是一個抽象的社會理想,它體現著一切善行,并必然作為孔子的遠非'善良’的同代人的有教益的榜樣”(蘇聯科學出版社1970年俄文版)。其三,他們對孔子儒學的教育內容和教育方法也作了比較全面的探討,認為孔子的教育內容包括德智體美,是廣泛而豐富的。別列洛莫夫說:“孔子是號召學習的。但是他所說的知識,不僅僅是指學習他本人的思想而言,……我覺得,孔子把教育看得稍許廣泛些,他認為除了行為規范('禮’)之外,還必須愛好音樂,學會吟詩,就是說,他要求熟悉古老的文化傳統,同時還要掌握傳統的道德財富。……在孔子看來,音樂也好,詩歌也好,其重要作用,與其說是培養個人的審美觀點,不如說是陶冶一個人怎樣在社會上為人。”(蘇聯《亞非人民》雜志1967年第3期,《論意識形態在古代中國專制國家形成中的作用》)對孔子儒學的教育方法,蘇聯學者很重視“克己復禮”的道德教育和道德修養的方法。例如康拉德在《孔夫子》一文中提出:“要'克己’,就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感、情緒、激情;要'復禮’,就是遵守有組織的社會生活準則。”(《中國文學選讀》第一卷,俄羅斯聯邦教育部教育出版社1959年俄文版,第89頁)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蘇聯對孔子儒學的研究相當活躍。如1976年2月,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召開了第七次“中國社會和國家”的討論會。鮑羅夫科娃在會上作了《明初前個人崇拜在中國的傳播》的報告,認為孔學是從十四世紀末起就深入人心了。克雷莫夫在《中國新文化運動時的反孔斗爭》的報告中批評了中國“文革”中的批林批孔運動,指出:“'五四運動’時期的反孔斗爭同中華人民共和國目前開展的'批孔運動’是根本不相同的。”直至蘇聯解體之后,他們對儒學的研究也并未中斷。如俄國科學院遠東所教授費奧克基斯托夫最近在《作為哲學體系的儒學的發展前景》一文中,比較深刻地闡述了“作為一個哲學體系的儒學不但要繼續發展,更將成為二十一世紀中國新哲學文化的堅實基礎”。他認為,“儒家哲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部分”,“是世界哲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最富有人性的世界哲學之一”,因為“人、人的自然和社會本質、人的主觀能動性、人的智慧、人的認識世界的能力,一直是中國儒學關注的中心。它是一種純理性哲學,致力于探究人對世界的價值,提倡對于自然的關心,要維護而不是破壞地球的環境、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另外,它還是一門道德哲學,承認人的情感服從于思維,承認人的美德”,因此,“在我們看來,中國儒學哲學的民族特征及其人類中心論本質,即使在今天仍然是其進一步發展的基礎。而且它們能夠也應當為全人類所共有并向世界哲學思想開放”(見《中國文化報》1994年11月13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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