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次“邂逅”,60多歲的李維東很難想象自己會度過怎么樣的人生。
因為那次偶遇,30多年來,李維東的命運緊緊跟一種“萌物”聯系在一起——伊犁鼠兔。
自1983年李維東首次發現伊犁鼠兔,它們的數量已經從當初的3000多只,下降到了目前的不足1000只,數量減少了2/3以上。
當年,李維東親自發現并命名了這群“萌物”,如今,他很可能也要眼睜睜看著它們消失了。
驚鴻一瞥
28歲時,李維東在衛生系統做醫生,有一部分防鼠疫的工作。
1983年7月,他在新疆尼勒克縣執行鼠疫疫源地調查,營地就扎在天山深處。
一天工作結束以后,醫療隊像往常一樣要做巡回醫療。這時候有一家哈薩克族的老頭和老太太,聽說有醫療隊,就趕了過來了。
原來,他家孫女得了中毒性痢疾。經過李維東他們幾天的治療,孩子的病治好了。
老人家非常感謝,說他們家那邊有一個特別漂亮的湖,叫加斯庫勒湖,想邀請他們去看看。
實際上,老人家是想“借湖”讓醫生們去他家作客,好好款待一下他們。
正好工作之余,他們在野外的馬匹也不夠,李維東一批人帶著裝備先往回撤,順便去了趟老人家里。
他們走了整整一天,沒想到看完湖,老人家后面還有一個更高更大的山。
那是天山的主峰,當地的地圖上叫吉里馬拉勒山。
“我這個人有個習慣,看到高山,就想爬上去看看山的那一面是什么景色。”
李維東爬了整整3小時,突然旁邊山頭上冒出一個小動物。
小動物就跟剛才照片上的一樣,露出一個小腦袋,而且頭上還有三個棕紅的色斑。
從事鼠疫調查的李維東,有種職業敏感般的警覺,“這次見的動物,我以前肯定沒見過”。
于是李維東當時采了標本帶下山,讓當地牧民看,牧民也都說沒見過。
“后來我們通過標本進一步研究,沒想到的是,在所有動物檢索表中都沒有查出來。”
李維東他們只有一個標本,但在動物學界,一個標本是不能定種的。
面對一個沒有定種、沒有名字的物種,李維東他們必須加緊工作,盡快找到更多證據。
他們在野外苦苦尋找了3年,直到1985年8月13日,他們又采集到兩個標本。
那一天正好是李維東30歲生日,“沒想到一個新物種就這樣誕生了”。
20世紀末的奇跡
在當時的20世紀末期,在哺乳動物里,要發現一個新的物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在動物界,優先采取誰發現誰命名的原則。
為了不讓這個動物的命名權就會被其他國家搶走,1986年12月,李維東他們的論文正式發表。這在當時引發了很大轟動。
新物種被正式命名為Ochotona iliensie Li et Ma,1986,中文名叫伊犁鼠兔。
李維東拍攝的伊犁鼠兔,也是目前網上最廣為流傳的一張伊犁鼠兔的照片,曾刊登在美國國家地理網站。
在動物界,新種動物的命名有幾種選擇:一是用該物種的特征命名,動物頭部有三個斑,所可以命名為三斑鼠兔;另外一個方式是用人的名字來命名,可以叫李氏鼠兔。
李維東覺得用自己名字命名太俗氣,最終選擇叫伊犁鼠兔。
“我在伊犁出生、伊犁長大的,對伊犁有特別的感情,最終就用了伊犁鼠兔這個名字來命名。”
李維東沒想到命名之后有人提出異議,“鼠兔是在尼勒克發現的,應該把它命名成尼勒克鼠兔。”
但后來的研究發現,鼠兔在天山的南北兩面都有分布,從產地角度來看,應該叫新疆鼠兔或天山鼠兔。
“其實用哪個地名都可以,最關鍵的是動物命名法則里有優先權原則,誰先發現誰先命名。”
李維東頗為驕傲,因為就在距離哈薩克斯坦邊境100多公里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由中國人命名的哺乳動物新物種。
中國特有“萌物”
隨著對伊犁鼠兔越來越多的觀察,李維東也漸漸發現了伊犁鼠兔的諸多“秘密”。
比如伊犁鼠兔主要棲息在海拔2800米至4100米之間的天山裸巖區,天山南北是伊犁鼠兔的家,沿北天山至烏魯木齊一號冰川450千米處的山地,都有伊犁鼠兔分布。
這一帶陡峭的山勢,眾多的巖縫、巖洞,都為伊犁鼠兔提供了良好的庇護。
而到了冬季,不易積雪的大巖縫和巖洞就成了伊犁鼠兔的越冬場所。它們的活動基本就固定在這些洞穴內,偶爾外出活動也僅限于洞口附近。
成年伊犁鼠兔體長可超過20厘米。很多報道中都會提到伊犁鼠兔具有泰迪熊一般可愛的面容,這可能都要歸功于它的一對大耳朵——實際上,伊犁鼠兔的耳長和后足長度,也確實是鼠兔屬里最大的。
與其他鼠兔單一的灰褐色的毛色相比,伊犁鼠兔的毛色較鮮艷,額頭、頭頂以及頸部兩側均有界限明顯的秀棕色斑,而耳后與頸背部則有一大塊淺色斑。在冬天,伊犁鼠兔的毛色會變淺。
另外與其他鼠兔不同的是,伊犁鼠兔從不鳴叫,是“獨行俠”,沒有社交習慣。一兩只在一個小山頭“占山為王”。相比其他在白天活動鼠兔不同,伊犁鼠兔更多是在夜間活動。
伊犁鼠兔為草食性動物,多以金蓮花、虎耳草、雪蓮、青蘭、火絨草等高山植物為食。由于這些植物多生長于高海拔的巖壁石縫間或小臺地,伊犁鼠兔要常常餓肚子。
伊犁鼠兔的食物之一地衣
伊犁鼠兔的食物之一青蘭
伊犁鼠兔的食物之一火絨草
冬季到來時,伊犁鼠兔會將青蘭、火絨草等植物的綠葉和少量花莖堆成小堆,作為過冬的糧食儲備。
甚至在《本草綱目》里,鼠兔類糞便是一種中草藥,叫草靈脂。
同時,它們還有許多天敵,比如白鼬、石貂、狐貍,以及各種猛禽。
最特別是,伊犁鼠兔是我國的特有物種,僅分布在新疆南天山和北天山兩個區域。
“今后該怎么辦啊”
發現新物種,特別是中國特有的新物種當然值得興奮。
然而李維東很快發現這種興奮并沒持續多長時間。
從1983年發現并拍下第一張伊犁鼠兔照片,之后的22年里,李維東他們再也沒有發現過任何一只伊犁鼠兔。
直到2014年7月11日,時隔22年,他們終于又得以再次見到伊犁鼠兔。李維東非常擔心那次露臉的伊犁鼠兔,會成為最后的一只。
李維東的擔心很快成為現實,研究表明僅存的伊犁鼠兔的數量仍在急劇下降。
最初發現伊犁鼠兔的幾年里,出于動物保護的目的,李維東他們沒有大肆宣傳伊犁鼠兔,也沒有建立專門的保護區。
李維東布置紅外攝像頭
然而10年過去,2002年再去找伊犁鼠兔時,57%的區域已經沒有伊犁鼠兔了,包括最早的標本產地。
建立伊犁鼠兔保護區變得刻不容緩。
在李維東看來,天山一號冰川內有很多冰川群,自然環境好,伊犁鼠兔數量穩定。
不過一號冰川區是烏魯木齊母親河源頭,距離烏魯木齊只有120公里,如果要成立伊犁鼠兔保護區,216國道還需要改線,難度不小。
但李維東沒想到,政府最終批準成立了中華伊犁鼠兔保護地·精河。
更難得的是,當地牧民也很積極,蒙古族牧民就像保護天鵝一樣,直接參與到保護伊犁鼠兔的行動當中。
不過很遺憾,2014年最近一次的研究發現,伊犁鼠兔又減少了71%的棲息地,按照這種情況下,這群中國特有的“萌物”可能很快就滅絕了。
2005年,伊犁鼠兔作為中國特有和瀕危物種,被正式列入《中國物種紅色名錄》。2010年7月24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也將這一天列為“拯救伊犁鼠兔日”。
李維東已經60多歲了,距離他發現伊犁鼠兔已經過去30多年,曾經20多歲的青年如今爬海拔4000米雪山也越來越累了。
但他始終覺得,自己與伊犁鼠兔有一種緣分。他希望,在曾經發現伊犁鼠兔的天山一號冰川的天格爾山建立一個名副其實的自然保護區,在保護好生態環境的同時,也保護好珍稀的伊犁鼠兔。
可是,呼吁多年只見了一點成效。
“今后伊犁鼠兔可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