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錄》中的人生哲學
文/馮書生
《沉思錄》
做事不可遲緩,言談不可雜亂,思想不可游移,靈魂不可完全傾注于自身,或者過分焦躁不安,生活中不可始終忙碌不止。
柏拉圖曾經在《理想國》中設想由哲學家來治理國家或者把統治者培養成哲學家,但終其一生也沒有實現其理想。而古羅馬的奧勒留則可以說是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唯一一位柏拉圖理想的現實化身,既是受人尊重的執政者,也是影響深遠的斯多亞派哲學家。哲學與政治這兩種本性上相異的東西在奧勒留身上結合在一起。在政治上,奧勒留位列“古羅馬五賢王”最后一位;在哲學上,他被認為是斯多亞派哲學的最后一位主要代表,《沉思錄》這本書就是其代表作。嚴格來說,《沉思錄》不能稱為系統的哲學著作,而只是作者在不同時間片段人生感悟的輯錄。但是,在這些片段式的人生感悟背后,潛藏著這位羅馬皇帝的斯多亞派人生哲學觀。
如何面對死亡
《沉思錄》中最常出現的語詞就是“死亡”。一般情況下,人們只有在日漸接近死亡的時候才會認真考慮死亡問題,日常生活中如果不是遭遇巨大變故,很少有人將注意力長期集中于死亡問題。但是,作為古羅馬皇帝的奧勒留,卻對死亡進行了反復的述說。對于死亡,奧勒留表達的既不是惋惜和無可奈何,也不是恐懼和抗拒,而是將死亡看成很自然的事。他說,“以一種歡樂的心情等待死亡,把死亡看作不是別的,只是組成一切生物的元素的分解”。
當一個人反復述說一件事情的時候,一定是因為這件事情對他造成了困擾。由此推論,死亡這一問題一定是時常縈繞奧勒留心頭,由此才導致他不斷地進行自我解釋和自我安慰。但如果僅僅止步于自我調解和勸慰,那么就不會有作為哲學家的奧勒留了。哲學家不同于普通人的地方,就在于對大眾習以為常的事情保持敏感,并尋求一個合理的系統化解釋。奧勒留人生哲學的基點和起點,就在于把所觀察到的日常死亡現象上升為宇宙本性來看待。人從屬于宇宙,宇宙本性即是人的本性,而死亡是宇宙最顯見的本性,所以害怕死亡、為死亡所困擾是違反人之本性的。
作為古羅馬皇帝的奧勒留雖感悟到生命無常,但沒有選擇放棄現世責任,而是以一種冷靜、樂觀的精神過好現世生活,并隨時準備好迎接死亡。奧勒留贊嘆道:“如果一個靈魂隨時準備好它必須從身體分離的時刻的到來,準備好:或者毀滅,或者消散,或者繼續存在,那么這是一個怎樣的靈魂啊!”但這種準備不是宗教式的狂熱,而是“深思熟慮的、帶有尊嚴的,以一種使別人信服的方式進行,且沒有任何悲慘的表情”。
如何對待善與惡
眾所周知,蘇格拉底的著名哲學命題是“知識即德性”,無人自愿作惡,作惡出于無知。奧勒留在《沉思錄》中繼承和發揚了這種知識德性觀念,即無知為惡,有知為善。“理智”表示“對一切個別的事物的一種明辨和擺脫了無知”,所以理智對人來說是最高的善。善惡只取決于自己的理智,行善和不作惡都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的。但是世界并不是按照善人的理智來運行的。有些好事會降臨于壞人,而有些壞事也會降臨于好人。對此,我們或者譴責神靈的不公,或者怨恨給我們帶來不好結果的人們。奧勒留的處理態度是,我們僅僅對在我們力量范圍之內的事情做出善惡判斷,因而沒有理由挑剔神靈或對他人抱有敵意。生死、苦樂、榮辱之類的事情既會發生在善人身上,也會發生在惡人身上,并不會使壞人變好,也不會使好人變壞,所以這些事物是非善非惡的。
相比于如何面對他人和外在的惡,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對自己的惡及如何使自己做一個善良的人。奧勒留在《沉思錄》中所表達的相關觀念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第一,要保持內心的平靜。具體而言,首先,關注自己的內心,而不要去注意別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讓別人的意見影響自己的理性判斷;其次,抑制自己的欲望,擺脫感官的誘惑,保持靈魂不受肉體的擾亂,時刻按照理性的指示來行事。第二,滿足于命運和行公正之事。善良的人,“對所有發生的事情,對為他而紡的命運之線感到滿意和愉悅……絕不說任何違背真理的話,不做違背正義的事”。第三,做有益于公眾的事。人與人之間因共享理智而相互親密,構成統一的社會體系,做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會的事是符合人的本性的。而違反社會利益就是在對自己作惡,只有不斷做有利于社會的事,一個人的生活才是幸福的。
個體與整體的關系
個體與整體的關系在古希臘表現為個體從屬于城邦,其理論表達就是亞里士多德所提出的著名命題,即“人在本性上是政治動物”,而“政治”的古希臘語詞源就是“城邦”。在古羅馬時代,統一的大帝國取代了分離的城邦,整體概念的范圍大大擴張,整體意識也大為增強。在《沉思錄》中,奧勒留如此寫道,“就我是安東尼來說,我的城市與國家是羅馬,但就我是一個人來說,我的國家就是這個世界”。奧勒留最終把整體的概念范圍擴張至整個宇宙,從高遠的宇宙視角來思考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他認為所有事物都是相互聯結的,沒有不與其他事物相聯系的事物,而所有事物結合起來就是宇宙。宇宙即是指一和全的東西。每一事物都是“按照宇宙的普遍本性來完成的”,凡是對于整體有利的事情必然不會對個體有害。宇宙的理智是社會性的,它使高下有序,相互配合,“分配給每一事物以它適當的份額,把它們結合在一起使之與那最好的事物相和諧”。作為社會體系的一分子,要時刻懷著仁愛之心做對社會有利的事,滿足于國家給他指派任務。奧勒留常把個人與社會關系比喻成身體各器官與身體整體的關系,各器官離開身體就失去了其本性。
《沉思錄》雖然是帝王的沉思,但其所表達的人生哲學并不是帝王哲學。其中雖然不乏關于權力、榮譽的段落,但奧勒留不是從如何攫取和運用權力、如何贏得榮譽的角度來談的,而是從死亡視角出發,認為權力和榮譽都是易逝的外在東西,不值得為此勞心傷神。在奧勒留的沉思中,我們看不到蘇格拉底哲學與政治的沖突,也看不到柏拉圖哲學對政治的貴族式傲慢,而是哲學對受政治困擾之心靈的撫慰和引導。《沉思錄》所表達的人生哲學對普羅大眾也是包容的,認識到了世間萬物都有其固有價值。這和把奴隸看作會說話的工具的亞里士多德哲學相比,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雖身居高位,卻對世間微小事物保持尊重,并時時提醒自己要為社會整體謀利益,這種態度即便放到當代社會,也有其價值。
(載自《中國社會科學報》,2018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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