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再讀一方吳昌碩大師的印。我堅持稱吳昌碩為大師!
(吳昌碩大師像)
說實話,前兩天讀吳昌碩的“二耳之聽”印,被熱心的網友們“議論”的不輕:有的是不認可吳昌碩的篆刻,聲稱自己不喜歡這種風格的;有的則認為吳昌碩成名了,所以他的作品不論刻得好還是刻得壞,都能拍賣出來一個好的價格;另一些朋友,則比較“耿直”了,我們來看他們的評論:
(讀印“二耳之聽”文章收到的兩條評論)
所以,今天文章開始之前,先要說上兩句跟今天這方印無關的,即回答上面我們羅列的是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回答網友們的問題
1、篆刻的審美是多元的。審美是極主觀的一件事,張三覺得感動得想要流淚的作品,李四可能漠然無感,即便是大家都覺得是藝術品的作品,也因其風格,被不同的人喜愛和詰罵,其實喜歡陳巨來的精金美玉無可厚非,吳昌碩的野山荒原也足讓人稱道,每個人的生活閱歷,知識積累完全不同,一方印章,它既可能是強調工藝屬性的,也可以是強調書法、繪畫屬性或者印章屬性的,吳昌碩的印風你不喜歡,這完全沒有問題,但我的主張是,盡可能地靜下心來欣賞這些風格多元的篆刻作品,對,不錯,先靜下心來,學會對多種篆刻美的欣賞,我們回頭再看一下李剛田、馬士達先生在《篆刻學》中所羅列的印風類別:
(《篆刻學》中羅列的印風)
當某個作品是我們不能理解或者甚至覺得不美的作品,我們當然可以說它丑,因為這是我們的直覺感受,表達出來是沒有問題的。但一定要靜下心來想一想:為什么很多人說它好,我卻不能理解?這是使自己進步的反思,很重要!
2、名人的東西價值高是正常的。有朋友說,“二耳之聽”那方印,如果不標明是吳昌碩的作品,還能拍到一百多萬嗎?答案可以是明確的,拍不到,因為在拍賣之時,“吳昌碩”這三個字的價值已經附加在作品上了。
(畫家任伯年《蕉蔭納涼圖》中的吳昌碩)
這好比一把周杰倫簽名的唱片,或者喬丹簽名的籃球一樣,它的價值當然高于一般的唱片、籃球,因為通過這個物品,我們在心理上與名人建立了某種神秘的聯系,而藝術品更有它的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特別是藝術家已經過世)的屬性,它有極高的溢價是正常的,比如,我們看同樣是人物畫,任伯年畫吳昌碩的作品(比如《蕉蔭納涼圖》)拍賣價就格外高,因為,素材與畫家都是名人。現實中人們汲汲于“名”的原因,也大多因為它最終必然會有“利”的回報,文藝有其功利屬性,很多篆刻家的潤格動輒一字過千或過萬,這也是原因之一,這方印是跟藝術家血脈相關的,有藝術家本人的附加增值,這當然也無可厚非。
3、關于在鍵盤上開罵這件事。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表示:我收到你的評論了,但我無言以對。
好了,言歸正傳,說今天這方印。
二、不斷增值的作品
今天這方印在北京保利拍賣中兩次出現,一次是2008年,成交價是14.56萬元;另一次是2010年,成交價是33.6萬元。由此看,兩年時間,至少它的收藏價值翻了一番還要多,沒有找到原石印面,看看它的印身吧:
(樊家榖印原石印身:邊款面)
當然,這方印的石料也價值不菲,是一塊壽山石,官方介紹是:“‘壽山石中上品者謂之芙蓉。’此章顏色栗黃,質地潤透無暇,當屬上等黃芙蓉石。其印鈕雕刻大塊山石層疊,溝壑間溪泉長瀉,意境深遠。”也看看印蛻:
(吳昌碩:樊家榖印)
邊款是窮款,這是私人好友間的饋贈作品,所以吳大師只刻了名字:“吳大聾刻”。他沒有署明創作年份,但這個署名也可以說明一點,這是吳昌碩大師晚年的作品,因為吳大師到了晚年,才自號聾,大聾。
(吳昌碩與家人)
這方印的印主是樊家榖,字稼田,室名學稼軒,樊氏工書畫,擅篆刻,風格接近吳讓之。樊為吳昌碩至交,吳昌碩為其作畫、作書、刻印極多。
三、章法上的精彩
1、回文章法
回文章法在漢白文印式中,是較為常見的章法格式,特別是私印中的雙名私印,因為這樣的章法格局,印主的名字可以單獨列于印章的左側,無隔離感,不易誤讀。這是常規手段,因為之前有文章詳細介紹回文印,這里只簡略提一下:
(回文私印中的名字單列左側)
2、斜角呼應
這方印最顯著的特征是斜角呼應,當然,這也基于回文印章法的選擇。選擇回文之后,這方印中的字形較繁密的字“樊”和“榖”被安排在了右上和左下的對角線上:
(對角呼應)
但這并不算完,吳大師在空間安排上也做了對角呼應的安排,他壓扁了“家”字,略略縮小了“印”字,使印面四字的空間不再均等,仍然是斜角呼應的格局。
(對角呼應中空間調整)
當然,這種空間分布的調整,也使印面四字咬合更加緊密,印面四字由此團聚一氣,毫不松散。
3、篆法調整影響章法
確定了回文印章法,確定了斜角呼應的章法格局之后,應當思考的就是如何強調這個章法主旋律,大師的做法是改變了“印”和“家”兩字的篆法,主要表現在這兩個字紅地的營造方面。“印”字上面“爪”部的安排是吳昌碩私印的一大特征,這種篆法自然就創造出此處的紅地。而家字下部篆法的適應性改變目的也是營造小塊留紅。因為很清楚,就不上圖說明了。
四、對吳讓之的借鑒
我們說吳昌碩是大師,其中有一條,就是融百家于一爐,在他的作品里,既有趙之謙的正鋒深刻,也有吳讓之的斜刀披削:
(趙之謙的正鋒深刻)
這方印刀法主要借鑒吳讓之的披削,這與樊家榖先生喜愛吳讓之風格相關。
(吳讓之的斜刃披削)
韓天衡先生對吳讓之刀法如此評價:“……用鋒角求其堅挺,用刀刃求其莽蒼,用刀背淺刻披石求其渾脫。因此他精湛而隨意的用刀給鐫刻后的點畫以內涵豐富、豐看不厭的生命力,以’屋漏痕‘,如’折釵股‘。”吳昌碩大師借鑒的正是這種適于表現書法筆法的披削刀法。
實際上,吳昌碩大師的刀法純熟程度已經到了不拘刀法,隨心所欲的地步,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只曉得用勁刻,種種刀法方式,沒有的。”不管是什么刀法,表現出來的都是吳昌碩風格“石鼓”味的雄壯氣質。
五、殘破
吳昌碩的篆刻,為了表現其“寫意”的最終追求,他大量使用“做印”之法,對印面、印邊進行敲擊、磕碰,以其模仿“自然造化之功”,這跟黃牧甫的光潔是兩個方向的審美取向。具體到這方印:
(殘破)
1、“印”字右邊紅地的破壞。如果不是這處的敲擊破壞,這塊紅地就過于完整,會顯得過于突兀,與其它留紅不融冾,因為在吳讓之的淺削刀法之下,印面形成的紅地,多是不規則、不完整的紅地。
2、“家”、“榖”兩字左邊的“逼邊殘”。這處殘破,結合印底邊的敲擊,印上邊緣的幾處輕微殘破,共同構成了這方印渾樸古拙的意味,這與吳昌碩印面文字的石鼓氣息是相通的。
篆刻作品包含的技法因素足夠多,字法、篆法、章法、刀法、殘破……又包含足夠多的文化含量,我們每一次能讀出大師作品的東西肯定是掛一漏萬的,特別是吳昌碩這樣的篆刻宗師級的作品。但仍然有朋友說我們過度解讀,其實,我們對這些印的精彩之處,很可能解讀的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