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立北風荷幾枝,芙蓉魂斷落寒池。如今芳芳零落盡,相思獨守理愁絲。
殘香可化身千億,直待滿城黃葉日。一懷心事問誰知,低首寒波照影時。
秋黯落寞一莖迎,香殘容損意難平。風霜歷盡終成藕,雨露行經總有晴。
依留滿池暗香菲,人生聚散皆浮萍。看盡殘荷瑩淚落,聽斷怡語凄悲歌。
風搖竹影嘆落英,雨打枯荷入夜聲。衰柳寒禽催鬢改,甘從寂寞度余生。
菡萏香殞何必愁,殘碑斷句永世流。萬物更生皆如是,何干西風勁與遒。
整理同學的國畫,同學說這幅“殘荷”顏色不好,我卻獨愛其意境,那些或濃或淡的墨痕經過層層渲染,那些形影相吊的殘荷在水氣中突兀的存在,整個畫面給人一種滄桑之美,沉淪之美,再添上停在殘荷梗上的不知名小鳥,整個畫面就生動起來,在靜謐中體味悠遠。
不由想起“紅樓夢”第第四十回中寫到:寶玉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么還不叫人來拔去。”寶釵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閑了,天天逛,那里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寶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說著已到了花溆的蘿港之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
季節的倩影婀娜的吞沒了夏天火紅的顏色,那些怡情濃濃的蛙兒和雅姿漣漣的蜻蜓隨夕陽的顏色漸漸模糊。節過寒露及,殘荷枯素伴秋語,也見葉衰梗殘花萎,卻依留滿池玉藕暗香。
然而,天若有情天亦老,花枝常翠亦非花。大自然春夏秋冬的四季輪回,就像一個巨大的磨盤,碾碎了無數綺麗的美景和妙曼的記憶,屬于夏炎秋爽時節的荷花,同樣也難逃隆冬風雪的摧殘。
荷塘收斂了綽約風姿,那輕盈、炫目、靈動、顫抖……有的絢麗被歲月的使者——季節掩埋在那一泓綠波之下,留下殘荷在寒風中獨舞,負載著無語的前世和今生。
撐一支長篙,劃破一池靜寂,殘荷清秋,品一脈清涼。細聽雨聲,點點滴滴皆是清唱。曾經小荷才露尖尖角,曾經蜻蜓婆娑起舞,曾經蛙聲呼應,曾經槳聲欸乃,曾經月華如水,曾經幽香沁人。而今繁華落盡,華夢初醒,生命還我本色,靜默的荷塘,枯枝敗葉,寫就一副水墨丹青,意蘊幽涼。
昔日滿池盛開的荷花不復存在,自然不見荷曾“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嬌姿和“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壯觀,不知道楊萬里筆下“紅白蓮花開共塘,兩般顏色一般香。恰如漢殿三千雨,半是濃妝半淡妝”的詩韻。有誰知道,曾為貪戀荷艷而翩翩起舞獻媚的蝶兒們會在哪里越冬?有誰知道,曾在碧玉蓮蓬上高亢歌唱的青蛙們又會在何方深泥中休眠?鋪在眼前的是被秋霜折卷了枯葉,被西風折曲了莖桿的殘荷。
殘荷凄美,憔悴的身姿,在水面留下哀傷的殘影。穿著皺成一團的百褶裙,跳著最后的一支舞。她們用殘余的溫度,給人間留下一抹輝煌的色彩。
殘荷無奈,曾經無私的襯托著花朵,而今卻經不起歲月風雨的沖蝕。清風擾樹影,寒云遮冷月,默默的釋放著如訴如泣的悲涼。
殘荷以獨特的姿態錯落有序,用另一種風韻留存。
有的枯梗還高高的聳立著,有的則已折斷在水中;它有的葉子早被秋風撕破,有的卷作黑色的一團,卻依然在空中高懸;那些它結下的果實,那些曾是翠綠色或者金黃色的蓮蓬,有的雖然已變成黑色,卻依然在空中高舉,有的被風雨摧折,成堆地倒伏在水中,卻依然守著它自己的根。頓時感到走進了一個夢幻的荷花世界。
那張搖曳破舊的殘葉,在秋里仿佛仍是一面旗幟,頑強地展示著它的堅韌與存要。也許直到有一天,人們從殘荷的根部掘出一段又一段肥碩的白藕,才會更加驚嘆,那落敗的殘荷原來也是富有的呀,它抵死不渝、守候著的,便是它一生積聚起來的最珍貴的東西呢!
秋風落葉間,彌漫天地的憂郁擊碎了繁華間虛浮的幻想,又將孤寂的身影刻成曠野里落寞的印跡。
浮云散盡,淡化成一縷縷逼人的蒼涼。在秋風清冷的夜里,人不寐.又聞階下雨滴梧桐葉落的聲音,如泣如訴。花已萎地,草已沉泥,夢已枯敗,何時才有風的影子?溘然間有了風,但瑟瑟風雨何時才能停歇?漫漫長路哪才是個盡頭?一燈如豆,殘影紛紛,是落寞、仍是寂寥?是理不清的思緒環繞糾纏,仍是剪不斷的離愁別緒?怕,怕緣,怕塵世的變化無故,怕時間的無情離去。
一欄清秋,遠離塵囂秋陰,一番寂寥數不盡清寒幾許。冷月一彎,清輝遍野,疏影幾枝,書就一番心事朦朧。偶爾一聲露珠滴答,驚起幾只鶴影。多少不眠之夜,憑欄臨風,月色如水流瀉,荷塘靜默無聲,一管清笛幽幽漂浮,絲絲縷縷的情思裊裊流淌,綿綿密密的冥思也浮沉蕩漾。蕭瑟凄清。
幾枝殘荷在風中瑟瑟,一池殘荷,雨聲裊娜,總讓人心中不舍。
一泓殘荷,如詩如畫,總讓人遐想萬千。留得殘荷聽雨聲,是多么唯美的意境啊,那是唐詩宋詞里款款飄逸的古韻,那是冬去春來的憧憬,是生命的跳動奔騰。
荷塘內,雨聲依舊,殘荷依舊,沒有雕琢,渾然天成,畫面還是那么動人,聲音還是那么美妙,殘香還是那么纏綿,讓人流連讓人忘返。
雖說歲月剝蝕了清純絕妙的容姿,掠奪了綠色漣漪中霓裳羽衣的舞者,那抱香傲寒永不變節的殘荷,依然堅守著那份執著,踐行著純潔的一諾。
生命自重逢,當年的笑靨未必錯過秋紅的繾綣,愁悒雖變得如蛛絲般纖細,但季節里也熔煉了安寧。閉目,殘荷的幽香斷斷續續的傳來,細聽這雨打殘荷的聲音,感受到一種寧靜,一份出塵,有“多少綠荷相倚恨”的無奈,有“菡萏香消翠葉殘”的蒼涼,有“紅藕香殘玉簟秋”的清冷。感受著生命的起落。那些哀婉、凄然、執著、無畏,心變得空靈,呼吸變得純凈,人也變得潮濕冰涼。
“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經歷了夏風秋雨的殘荷,正在承載著怎樣的生命之重?落紅無言,我亦無言。
它們雖說有些零零落落,但在縱橫交錯中依然不乏生命旋律的張力,它們好似并不理會荷池四周的蕭條冷清,自然具有一種自在的底韻,自顧自地在池水中靜靜地盤腿打坐,儼然透出一副心潔則性凈,性凈則情寧,無欲則無畏的神情。說它有些孤獨其實并不過分,不過還是說它顯得有些孤傲更為切點。
想那風荷小荷尖尖,蜻蜓輕舞的悠然;憶起蓮葉田田,風荷紅遍的燦爛;回味月華清輝,蟲鳴蛙聲的意蘊和諧,細品荷莖亭亭,香遠溢清的清雅;目睹芳華凋敝,青葉枯黃的零落;輕觸蓮蓬如心,蓮子清如水的碧波情心;直至而今的一搪凋零衰敗。但這寥落中又透著疏朗的寫意,沉淀著幽幽的意蘊,裸陳著生命的原色。這一季的光華綻放極致,這蕭條中又流動著閱盡滄桑的從容淡定。但這殘荷幾許的哀涼里依舊彌漫著孤傲,清高著優雅,演繹著風骨。這一季的風情,這一季的清逸,這一季的生命,至死也一派清雅高貴。
一如我將心交付清風雨露,一如我將情托與寒塘鶴影,只留清影偕風雨。待蘇醒,追隨來生。過眼云煙清淡一抹,遙不可及的距離,實際只是彈指間,怕想念,怎坦然,一切已駐心間。
眼前的殘荷雖然已經退盡曾擁有過月色下婀娜多姿的紅潤與豐盈,送別了充滿生機的翠綠與散發著令人贊不絕口的無限詩意,但并不感到其中的哀婉與凄涼。她們在瑟瑟寒水中風骨依舊,自信依然,在深秋的荷池淤泥中執著地堅守著自然賦予其在頑強中的殘美。始終堅守著“抱性一何潔”的君子風骨。讓人們在欣賞之中,領悟到:枯榮更迭只是荷的枝葉,精神不死才是荷的稟性。草木的枯榮是自然的法則,其實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在物欲橫流的塵世間,唯有像荷花那樣“亭亭凈植”樂于奉獻,才會無愧于短暫的一生啊!
殘荷,夏天的傍晚留在天邊的最后一片晚霞。
讀到了,讀到了其深埋于淤泥里的根所支撐的是春的鮮活,是夏的盛麗。大自然就是在用自己豐富的生命歷程,向人們展示一種流淌中的生命哲學——世間的生物都有自己的春夏秋冬,從興旺走向衰敗,經歷了綻放與凋枯,但衰敗也好,凋枯也罷,都不是終結,只是一個輪回而已。這種輪回,足以讓人感悟到荷在屬于梅花爭妍的季節里,一如胡楊,江南的胡楊,堅守著本性中的韌性與堅毅;在那寧折不彎的姿勢神韻,凝結了生命存在的所有睿智和峻毅,書寫著生命的神圣與瑰麗,讓人感到凋零也是輪回里的一種孕育……
收住以往的繁華,暫埋那千絲萬縷的情愫,在池枯泥現的末苔上與落柳共舞折一枝殘荷在手,嗅滿懷幽香殘留。問君知否?可猶記綠葉蕩扁舟,羊毫錦箋作詩情愫。滿池殘荷映寒塘微雪,顯現當年鶴影花魂,將暗香流過心尖。
欣賞那種生命與自然緊緊擁抱著的美。敬重那種殘葉枯莖與寒水不離不棄、相依相守,敢于與衰敗抗爭新生之美。仰慕那種在不可抗拒之中孕育著一種超凡脫然之美,那是一種不可侵侮的殘缺之美。這樣的美,可以向人們傳達生死與共的信念抵達,可以預示著新的生命即將誕生。
殘荷,殘亦風流。以其殘缺的枝葉守望嚴冬,守望來年的春天,守望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涵養。恰恰是這種貌似蕭條的死亡中將生命的又一程蘊育在蓮子與藕之中,冬眠在冰冷的泥塘之中,此刻新一輪的生命之芽正在悄然勃發。
大自然的優美,在于生命的輪回;人生的悲壯,在于生命只有一次。
殘荷,殘亦悲壯。以其殘缺的軀體展示頑強,陪襯鋪墊著嬌美,陪襯是一種功不可沒的美德。荷花用這等的反差,將大自然的神話鐫刻于世,晾曬在天地間。
殘荷,喻示著枯萎并不意味著死亡,逝去艷麗的地方必將滋生出綺艷,這里沒有佻達只有厚重,沒有浮躁張揚只有沉穩內斂。
仿佛聽到了殘荷是用生命在撥動枯枝彈奏,用簡單的樂譜奏出一曲江南殘荷獨有柔韌且鏗鏘的旋律,那是具有殘荷生命的詩韻與旋律,足以令我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悟——殘荷?生命?旋律……
雨馨
2011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