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弟子問王陽明,“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不好的念頭發生的時候,心明明知道,但就是不能很快克去。
相信很多人在對付念頭的過程中都會有類似的體驗,明明一個不好的念頭產生了,自己也知道這個念頭不好,用了各種方法去清理,但就是不能快速去除,它總是跑出來干擾自己,甚至讓人身心俱疲。
王陽明的回答是,“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夫。”
你心里當下的那個“知道”,就是你的命根。
這個命根是什么呢?這個知道是什么呢?實際上就是你的心,就是你的良知,你的良知自然知道。
這個“知道”很重要,這個知道就像一個探照燈,你要立馬用這探照燈去照這個不好的念頭,不要讓探照燈到處晃來晃去,而要對準這個念頭,聚焦在這個念頭上照射,那不好的念頭自然就消失不見了。
就像一間黑暗的屋子,只要打開一盞燈,所有的黑暗都瞬間消失了。就像太陽一出,所有的鬼魅魍魎都消失不見了一樣。
但是,鬼魅魍魎不會單獨一個出現,而是一群一群聚集在一起;黑暗也不會只有單獨一小片,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連在一起,從而讓整間屋子都處于黑暗當中。念頭也是一樣,念頭往往也是成群結隊出現的。
一個念頭出現,背后往往會引發一連串相似的念頭,念頭并不是孤立的,我們稱之為“念頭簇”。就像王陽明所言,“克己須要掃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可見,一個惡念只要有一毫在,其他的惡念都會緊接著相引而來。
所以,念頭并不是單獨行動的,它們通常成群結隊的出現,但我們的覺察意識有限,往往以為就那一個念頭而已,實際上是一個“念頭簇”。
這個念頭簇出現的時候,有時就像開火車,一節車廂連著一節車廂,一個念頭連著一個念頭,哐哧哐哧,哐哧哐哧,哐哧哐哧……好像永遠停不下來。一不小心,你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被紛擾雜亂的念頭簇所控制卻不自覺。
因此,當我們意識到一個念頭的時候,實際上這個念頭很大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你感知到的很可能是這群念頭簇當中的另外一個相似的念頭,或者念頭火車當中的另外一節車廂而已。
你之所以感覺到很難快速克去一個念頭,不是這個惡念有多么頑固,它可能早已消失不見了,而是這個念頭簇中相似的念頭在不停的跑出來搗亂而已,所以你會感覺到“不能使他即去”,實際上是不能使這個念頭簇很快消除。
但是,只要你繼續保持觀照,觀照一段時間,慢慢的這個念頭簇就會變小,甚至會消失不見。因而,每次對治念頭,你都不是在跟一個念頭做斗爭,而是在跟這個念頭背后的念頭簇做斗爭,所以這個過程相對會漫長一些。
因此,“當下即去消磨”,不是消磨一個念頭,而是消磨這一整個念頭簇。
消磨的方法,就是你的那個“探照燈”。打開探照燈,用探照燈不停的去照,就是方法。不是說,在探照燈之外還要再去找一個工具,不需要。
當你照到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就會消失不見,然后會出來另外一個念頭。
你只要照,它就會消失,不需要你額外做什么,黑暗不可能在燈光下依然存在,黑暗和光明不可能同時出現,它們只可能出現一個。
有時你打開燈,感覺黑暗依然還存在,或許是因為這個燈不夠亮,導致有很多地方沒有照到而已。
因此,知善知惡即良知,你心里的那個“知道”,就是你的命根,這個“知道”就是方法。
因此,當你覺察到一個不好的念頭,馬上告訴自己,“我知道了”。知道什么呢?知道“有個念頭”,知道有一個不好的念頭出現了,知道這個念頭是什么,知道有念頭在運作,知道念頭是念頭,你是你,那念頭不是你,你也不是那念頭。
當你說“我知道了”,代表你站在這個念頭的外面正專注的看著這個念頭,而不是處在這個念頭的控制下而不自知。就好像你在和人吵架,正吵得帶勁,突然你的腦袋里冒出一句話:我這是在干什么呢?這句話代表你瞬間從當前的事態當中跳脫了開來,代表你重新獲得了清醒,于是你立馬停止了這正在進行的傷人傷己的游戲。
當你說“我知道了”,也是一樣,代表這個念頭沒有控制住你,你即時的從這個念頭當中跳了出來,能夠站在這個念頭之外審視、觀察這個念頭。當你一審視這個念頭的時候,這個念頭其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念頭簇中的另外一個念頭。你繼續保持超然物外的態度,繼續保持審視和觀察就好,不管出現什么念頭,都不要認同,都不要喪失這個超然外物的外部視角,一旦你認同了,你就會瞬間成為這個念頭,你就會和這個念頭融為一體,你就會把這個念頭認作是你自己,就會被這個念頭所掌控。
把關注點放在這個審視和觀察的“觀”的位置,不要放在那個念頭的位置,這個“觀”才是你,那個正在生發的念頭不是你。很多人把那個念頭視為自己了,這就是所謂的“顛倒眾生”,你要做的,就是再顛倒回來,回到正位就好。
這個觀的位置,才是你的正位。
所以,“我知道了”,這就是你處在自己的主位,用探照燈去照,你一直去照就好,不要一不小心就關掉它,不要離開自己的主位跑來跑去就行。
記住,“我知道了”,知道“有個念頭”,知道就好。
當你正在抱怨的時候,假設你能夠保持足夠的觀照,假設你的心能夠處于正位,你會立馬發現一個抱怨的念頭正在發生,你看見它了,于是你告訴自己,不能讓這個念頭控制住自己,于是你從這個念頭當中剝離出來,并且告訴自己,“我知道了”,我知道有一個抱怨的念頭,我知道有一個念頭,那么很快你就不再抱怨。
知道有念,知道就好。
當你干活正想偷懶的時候,假設你能夠保持足夠的覺察,假設你的心能夠處于正位,你會立馬發現一個惰念正在發生,于是你立馬發出警告,“有個念頭”,“有個惰念”,那么你就不會被這個惰念所掌控。
知道就好。
《大學》上說,“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那怎樣才能“得其正”呢?
很簡單,忿懥的時候,知道忿懥了,恐懼的時候,知道恐懼了,好樂的時候,知道好樂了,憂患的時候,知道憂患了。
知道就好。
為什么這么講?
知道,誰知道了?心知道了。心既然知道了,就代表心回到正位了,心回到正位了,則其他一律歸位。這就叫“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這就是孟子說的,“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把心找回來,放回原位,自然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很多時候,問題之所以頻頻出現,是因為心不知道,心不在位子上,心沒有做主宰,而是讓其它私欲做了主宰而已。
所以《大學》接著說,“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心沒有在正位,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因此,解決的辦法,就是讓心在就好,讓心居其位就好,這就是“修身在正其心”,心正了,身自然就修好了。
正心的方法,也沒那么復雜,就是“我知道了”,知道“有個念頭”,知道就好。
王陽明說,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妄念,這里一覺,都自消融,真是靈丹一粒,點石成金。
這當下的那個知道,這能夠知道、知覺的良知,本身,就是法門,就是訣竅,看見就好,知道就好,一看見、一知道,妄念自然就消融了。之所以不消融,是因為你沒有回到良知,回到心的正位,是因為和那個妄念合一了,回來就好。
因此,這良知自是客觀存在,又是應用方法,良知既是目標,又是路徑,既是體,也是用,體用合一。就像王陽明所說,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
所以,格物怎么格?致知格物,致知才能格物,格物才能致知,這就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格物致知原來是一不是二。
不僅致知格物是一不是二,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都是一不是二,“格致誠正修”都是一件事,而不是幾件事。
因此,如何擊穿人欲、克治念頭,最終還得靠這良知一竅。
口訣就是這四個字: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