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說:鈴 鐺(24)
——時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鄉---達戶井
三十三
鈴鐺想不明白,為什么提到搶親,每個人都顯得表情鄭重而又無法掩飾內心的興奮。就像是在做一件積德行善的好事,是啊!幫著一個光棍兒成了家,過日子,傳宗接代了。多好啊!是件多么積陰德的事兒啊------如果搶的是只小貓小狗的話。可惜既使搶的是小貓小狗,也有不愿在這個家呆著的。更何況人不是小貓小狗!
今兒早上有個住在姜家堡子的遠親來給老姑奶家送信兒,說讓她幫著打聽的事兒有眉目了。晌午的時候,老姑奶和七爺坐在了堂屋里,說了倆鐘頭的話兒。吃完了晚飯,要掌燈了,一輛馬車悄悄的出了老高家的大門。還是原班人馬,拿著各自的家什兒,只不過是換了一個男主角------范老四,和一個即將被搶的女主角------姜英子!鈴鐺站在門口,右手扶著肚子,左手拉著鳳春,將軍趴在她腳根兒底下,閉著眼晴,偶爾晃動一下尾巴。看著那馬車和馬車上的人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中,鈴鐺轉過身又看向東南角新蓋的廂房,屋里點了根紅蠟燭,窗戶上粘了個囍字兒,幾個女人在屋里把被焐到炕上,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一會兒回來的新娘子會是個啥樣人兒?鈴鐺感覺無聊極了,鳳春拽了拽她的手,道:“三娘,咱家誰成親啊?咋不擺酒席?咋不炸果碟吃?”鈴鐺沒有回答他的話,拉著他轉身回屋,“熄燈,睡覺!”
英子爹和英子娘倆人兒坐在炕上,滿臉的愁容,老兩口子就差給英子跪下了,求她吃點兒打胎藥,把孩子打了算了。英子死活不干,“咋了?我自個兒懷的孩子,就要生下來!誰愿嚼舌頭誰就去嚼,不就養漢了嗎?那就養著!”英子顯懷了,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想著和順子成親,一過門就生個大胖小子,也挺有趣兒的。只要順子對自個兒好,怕啥?這一陣子嘴就饞,切了一個冰糖蘿卜,分了幾條兒,坐在炕上“嘎喯嘎喯”的吃著,心里琢磨著順子家這兩天兒也該來人兒了吧?英子爹端著煙袋,往里屋看了一眼,英子一邊嚼著蘿卜,竟然還哼起了小調。英子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不要臉的,都要生到家了,還沒心沒肺呢!我上輩子殺大牛了,做損了,養了個孽啊!”英子爹痛心疾首的罵著。英子把嚼剩的半截蘿卜條子往地下一摔,喊道:“不就自個兒找個男人嗎?礙著你們啥事了!別看不是兒子,趕明兒該給你們養老送終還養老送終,致于你們成天介拉了個臉子,墩葫蘆摔馬瓢的?嫌我給你們丟人了,明兒我就走!”爺倆兒正隔屋吵著架,就聽著外邊狗咬綽綽的。
英子娘剛想下地兒去看看,門就開了,呼呼拉拉進來一大幫子人,洋槍土炮,橫眉立眼的,一進門,先把里外屋翻看個遍,然后就奔英子去了。英子也懵子,這都是些啥人啊?英子爹也下了地兒,趿拉個鞋,說道:“干啥呀這是?我們可是小門小戶的,吃頓飽飯還費勁呢!就把我這房子扒了,還不夠老少爺們跑這一趟人吃馬喂的呢。”鳳舉把眼晴一瞪,“先把人綁了,完了再跟你嘮!”二逵和鳳臣拽出一根繩子來,把英子從炕上拉下來,強按著綁了個結結實實。英子哭喊著,架不住人多,又讓人用布把嘴塞上了。老姑奶嘿嘿笑著又出了場,鳳舉閃到了一邊,這娘倆兒配合的愈發默契了!
“呵呵!哎喲,只聽說是鬧小病兒了,沒成想肚子都顯懷了,嘬嘬!”老姑奶也沒見外,屁股搭到炕沿上,倆腿一片,就盤坐在炕頭兒上。接著沖著姜萬財道:“大兄弟,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丫頭身子都這樣了,你們兩口子還捂耳偷鈴鐺呢?咱這鄉里鄉親的,我聽著這信兒都替你著急!今兒來就是幫襯你的!呵呵!我這兒有個相當的,年輕實在,人家還說了,歲數小做點錯事兒沒啥,改了照樣過日子不是?你瞅瞅,人家這孩子多好,一點兒也不嫌乎,上哪找去?”姜萬財兩口子互相看了看,明白了,自家閨女這點兒丑事,人家是碼著須子了,過來搶親了!倆人是左右為難啊。
英子這時掙扎著把嘴里的布吐出來。“呸!你不嫌乎?我還嫌乎呢!咋的?以為老娘懷了孩子,就是破爛兒了,什么貓三狗四的都想來占便宜,想把老娘搶走也行,你得把棺材準備好了,今兒個你有膽搶,明兒個你就得認往外伐送老娘!”來搶親的人都怔住了,沒想到這姑娘是個茬子啊!英子爹羞的無地自容,一個閨女家家的,竟然說出這種沒羞沒臊的話。老姑奶也沒料到這姑娘性子這么烈,稍一琢磨,覺得還是先把人搶回去,磨她幾天,或許就轉了性呢!沖著鳳舉一使眼色,鳳舉明白了,一哈腰,把地上那塊破布又撿起來,嗖地又塞在了英子嘴里,把眼晴一瞪,惡狠狠的道:“再嚷!再嚷我這一刀片子拍你肚子上,把你們娘倆兒一塊閥送了。”英子聽了這話,確是有了顧忌,不再掙扎,也瞪著眼晴怒視著鳳舉。
老姑奶“嗖”的下了炕,“今兒這丫頭,我們是搶定了,你們老倆口子要是不同意也行,到了明兒早上,我保管讓十里八鄉的人家都知道姜家堡子姜萬財的閨女的風流韻事,我看誰能要她?”沖著幾個侄子一擺手,“老四呢,讓老四過來,自己的媳婦兒自己往回弄,往后躲啥?一輩子見不了大天兒的玩意!”范老四囁嚅著從后邊擠了過來,老姑奶接著道:“跟你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支應一聲,天也不早了,咱回去該干啥干啥。”范老四撲通一聲跪下,給老兩口子磕了個頭,“爹,娘,我叫范老四,達戶井的,過后兒我再來看您二老!”姜萬財和老伴看了看這個小伙子,年歲、模樣倒也相當,只是不知家里和心性咋樣,可一想到自家閨女都這樣了,還有啥可挑的?把心一橫,姜有財轉身上了炕,“拉走!你們拉走吧!”往炕頭上側身一躺,再不吱聲。老姑奶老手一揮,幾個人架著英子出了門,盡管口里塞了布,英子仍發出低沉的怒吼聲,英子娘眼看著閨女被人連拖帶抬的出了門,哭喊了聲:“閨女……”馬上就被人拽開。直到外面悄無聲息了,連狗也不叫了,英子娘還呆呆的站在地上,淚水在前大襟上留下一片濕跡!
三十四
七爺在地上來回的走著。己經抽了好幾袋煙了,東廂房方向傳來清析的哭喊聲和叫罵聲。七爺嘆了口氣,沒想到給范老四搶回來的媳婦兒性子這么剛強兒。范老四在老高家這么些年了,沒啥花銷,也攢了倆錢兒,之前上村里打聽了,村里現在沒有招戶兒的,七爺就讓人把新蓋的東廂房拾掇出來,讓范老四先住著,等有合適的再搬出去,反正家里的孩子成親還趕趟兒。
英子被五花大綁的捆著,倚著一團零亂的被褥歪坐在炕上。范老四在地上靠著墻根兒蹲著,剛要站起了,英子又叫了起來:“你滾遠點兒,今兒你要是碰我一下,我就撞死在這屋里。以為老娘好欺負呢?”范老四趕忙兒又蹲下了。
“別……你別這樣,我不碰你!有話好好說,別老是死呀活呀的,怪瘆人的!”
“呸!別人家閨女你咋不去搶,不就是看老娘懷了孩子嗎?要么放我回去,要么就給我收尸,想在我這占便宜,沒門兒!”
范老四嘆了口氣,想不明白:同樣是搶來的媳婦兒,人家三嬸子咋就不聲不響的,這個還沒碰著呢就針兒扎火燎的。道:“咱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你再尋思尋思,要是實在不行……就算了!”
英子精神高度緊張,又掙扎了大半宿,在后半夜終于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天己大亮,坐起來發現身上的繩子松開了,看了看衣裳,確認沒人碰自己的身子。急忙下地推了推門,門在外面鎖住了。喊了兩聲,外面也沒動靜。只得氣呼呼的又坐到了炕上。不一會兒,門開了,范老四端著一個大海碗進來。“你起了!喝口粥吧,還熱乎呢!”范老四邊說著邊從懷里掏出兩只煮熟的雞蛋,連同海碗一起放到炕沿上,然后把頭一低又出去了。英子看了看那碗粥,又把臉轉了過去。折騰了一宿,英子確實餓了,可她強忍著,把腮幫子一鼓,又歪身躺在了炕上。范老四綽著袖兒,站在窗戶外,從一塊壞掉的窗紙裂縫往里看,鳳泉、鳳春和大丫站在旁邊,跳著腳,也想往里看。范老四看了一會兒,又低頭想了想,轉身往上屋走去,到了鈴鐺門口,正趕上鈴鐺扶著肚子往外走,老四一看是鈴鐺出來,就停了腳兒,想說話,又有些不好意思。鈴鐺問道:“老四,咋了?有事?”范老四這才紅著臉道:“三嬸子,英子她不吃飯,還……還要死要活的,三嬸子你要是沒事兒,給勸勸!”鈴鐺看著老四,沉默了半晌兒,說道:“好吧,我這就去看看。”
又聽到開門的聲音,英子坐起身,抓起炕沿上的雞蛋,剛要扔出去,待看清進來的不是范老四,而是一個腆著大肚子的女人,英子愣了下,又把雞蛋放下了。隨后把眼晴一瞪,道:“咋的,硬的不行來軟的?找誰說和也白扯!姑奶奶不吃這一套!”鈴鐺嘆了口氣,慢慢的說道:“我是來勸你的,但不說和,你和他的事我管不了,只是勸你要吃飯,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挨餓。”英子把嘴一撇:“說的好聽,我吃了飯,然后是不再勸我跟他睡覺?少來這一套,痛快死了這份兒心!”鈴鐺搖了搖頭,道:“死比活著容易多了,兩眼一閉什么也不知道了,多好!可心里那么多的放不下,命里都給定到這兒了,咋整?想要和這命斗,就得活著,就得吃飯,然后有機會了,才會象白天鵝一樣飛走,飛的高高的,遠遠的……”英子想沖她吼幾句,可又覺得她說的有點兒道理。于是把嘴一撅:“啥白天鵝黑天鵝的,聽不懂……你們大戶人家的奶奶,命夠好的了,還說啥死呀活的?”鈴鐺看著英子,幽幽的說道:“我命不好,和你一樣,也是搶來的……”英子有些驚奇,呆呆地看著鈴鐺。
鈴鐺再出來時手里拿著空空的海碗,英子把粥和雞蛋都吃了。通過和鈴鐺嘮扯一陣子,英子發現這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挺好的,竟然也是搶來的。于是倆人兒就越說越近乎。
鈴鐺回屋坐了一會兒,感覺心里有些煩悶,回身看到鳳春的棉帽子扔在炕上,“這孩子,光著頭出去瘋,可別凍著!”鈴鐺往外看看天,也快后晌了,拿起帽子出了門,在院里看了一圈,沒有人。鈴鐺就出了大門,過了道,往南邊一望,幾個孩子可不正在塘邊上玩兒。隔著的菜園子都是些枯敗的枝秧兒,鈴鐺身子笨,怕摔倒了,就繞過菜園,順著道邊走。快到石橋了,就見一個人牽著馬從橋對面過來。鈴鐺站在道邊,側過身子,那人低著頭,牽著馬,本來己經走過去了,忽然又回過頭來,沖著鈴鐺勉強一笑,說道:“大嫂,和您打聽個事兒,這兒村有個叫范老四的嗎?”鈴鐺仔細的端祥了他一會兒,雖然雙眉緊鎖,滿面愁容,但長的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的,很是奈看。“有啊!你找他啥事?”鈴鐺一邊回著話兒,一邊揣測他的來意,這個人吱唔了半天,才道:“他夜個是不……是不搶了個媳婦?”鈴鐺看著他的樣子,己大略猜著了他的來意,說道:“你是來找英子的吧?”那人的臉色有些緊張了,眼神有些躲閃,紅著臉道:“不是……不是!”鈴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想了想,說道:“想見英子,我可以幫你捎個信兒,告訴我你叫啥,明兒晚上人定了,到村東頭的小松樹林里等著,我把話兒給你捎到,至于能不能見著面,看天意吧!”那個人急道:“我叫順子,那就麻煩大嫂了,謝謝您了!”
范老四犯愁了,搶來的媳婦兒和鈴鐺聊著挺好的,可一看到自己就像仇人似的,總不能就一直蹲墻根吧!看到鈴鐺領著幾個孩子回了院子,范老四又湊了過來,嘻嘻笑了兩聲。
“三嬸子,你和英子咋說的,她愿意了嗎?”鈴鐺看了他一眼,沒停腳兒,拽著鳳春往自己屋里走,范老四又趕忙跟了過去。“三嬸子……三嬸子……你就再幫我勸勸吧!”
“人家不愿意,咋勸?”
“那……那可咋整,三嬸子,你再幫我勸勸,要是實在不行,我也就死了這份心了。這幾天,我還是和二逵去住吧,三嬸子,要不這兩天你先去和英子做個伴兒,勸勸她?”鈴鐺想了想,道:“好吧!不過我可不敢保準兒能勸得了她。”范老四馬上喜形于色,“沒事,沒事,三嬸子你勸她,肯定成!嘿嘿!”
“嘿嘿!”英子樂了,聽著鈴鐺和她說有個叫順子的小伙子來找她,英子禁不住樂出聲來,“我就說嘛,順子一定會來找我的。”英子翻過身,側躺在炕上,臉沖著鈴鐺說道:“咱倆年歲差不多,我管你叫嫂子吧!我不明白,你為啥要幫我,不管為啥,以后我都會報答你的。”
“我不要報答,也不一定能幫上你,我只是覺得女人不該這樣!”
【作者簡介】
于同,哈爾濱市作協會員,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跡于文學圈,噬詩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說。詩左書右,堪慰蹉跎。 隨緣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風雅同流,誠可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