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金庸小說中的俠義精神我從小讀著金庸的武俠小說長大。“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副對聯囊括了金庸的所有作品(除短篇小說《越女劍》外),這屈指可數的14部小說既凝聚了金大俠畢生的心血,也寄托著我心中絢麗多姿的江湖夢。周圍的人都對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江湖敬而遠之,而我卻對那奇幻莫測的武林和許多義薄云天的英雄情有獨鐘。在我看來,武林中雖然充斥著一些敗類和邪惡的小人在江湖上爾虞我詐、恩將仇報,但更多的則是那些智勇雙全、愛憎分明的俠士肝膽相照、濟弱扶貧,維護武林正義和公道。我仰慕的正是他們所作所為中顯露出來的俠義精神以及其肝膽相照、豪氣干云的人格魅力。作為當今擁有最多讀者的華人作家,金庸作品的根柢還是在于中國傳統文化。他的十五部小說,時代背景都是在古代的中國,人物大多是江湖的俠客,講述的也都是在此基礎上鋪衍開來的俠義故事。所以說,俠義精神是金庸小說中的精神母題。
在中國,“俠義精神”是一個有著深厚歷史文化內涵的概念。“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把“俠”與“儒”相提并論,從統治階級的角度否定了俠的合法性。但是,由于社會歷史時期的局限、社會秩序的混亂,俠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依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在這一過程中,“俠”從當初簡單的為了“義”而行俠,逐步提升到為了“道”而仗義,這一轉變和提升,昭示著“俠”的思想境界的提升。[1]“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種為了“道”而不惜犧牲的精神,不僅僅成為“俠”的精神,也成為一切為正義而奮斗的人們的理想境界。這才是真正的“俠義精神”:為了正義無所畏懼的精神。“俠義”二字,按我個人的理解,應該分成“俠”和“義”兩個部分。俠文化是中國文化中最獨特的一部分,也是較能體現中國文化本質的一部分。中國古代對于“俠”的理解可謂是大相徑庭。《韓非子·五蠹》中“俠以武犯禁”之說最早概括俠的武技能量和反正統取向;《史記》的作者司馬遷卻不以為然,相反十分看重俠士的“義”,他曾用這樣的話來概括游俠精神:“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2]并作《游俠列傳》為俠客高唱贊歌;李白的《俠客行》也對俠客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而“義”則是儒家的基本論點之一,“仁義禮智信,忠良孝悌行”。在中國人看來,一個人若是大忠大善,那他必定是個極重信義之人,相反一個人若是大奸大惡,那他肯定也是個沒有義氣的人。
金庸的小說,可以說很成功、很精彩地發揮和闡釋了中國人心靈深處的俠義觀念,當然他的小說流傳之廣,讀者之眾也就不足為奇了。在金庸小說中,俠義精神得到了新的闡釋,這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看:第一,金庸的武俠小說,塑造了許許多多的俠客形象,“俠”可以說是其中著力塑造的重點。根據金庸的觀點:“俠與英雄的區別在于俠士可以不顧自己的利益,可以為正義、為社會、為國家犧牲自己。”[3]他的小說側重于一個“俠”字,所以就不得不先提及其筆下幾個膾炙人口的主角,他們往往都是從亂世之中成就俠名的英雄,或是在列強蜂起、武林大亂、民不聊生、外患內憂不斷的兩宋,或是在時局跌宕、各地為王的明清之交,因而誕生了蕭峰、郭靖、楊過、張無忌、袁承志等等歷經風雨后終成偉名的俠士。《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等小說中的主角已經突破了舊武俠小說中傳統俠客的作用:不僅限于行俠仗義,更是要進一步為國家與民族而出生入死,退一步為天下蒼生而奮不顧身,這也是儒教倫理所規定的俠之大者素有的風范。在金庸的觀念中,一個人若要成為俠,不在于他的武功或地位有多高,而在于他為國家和百姓做出了怎樣的貢獻,或是他為正義、為他人做出了什么。從這里就可以看出,與傳統文化的“俠”相比,金庸賦予“俠”更多的責任感和正義感。第二,與“俠”相應的是“義”。“義”是中國俠士之魂,也是金庸武俠小說之魂,是金庸小說最富人文精神的一個方面。[4]圍繞著“義”,金庸小說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個豪氣干云的故事。武俠小說中常描寫到幫會、社團。他們集結的一個根本的原則就是要講義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背叛朋友是要三刀六洞,為人不齒的。在金庸看來,“義”的一個重要內涵就是英雄人物肝膽相照,惺惺相惜,一諾千金,不負于人。[5]一涉及義,金庸總是寫得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在《韋小寶這家伙》一文中,金庸寫道:“中國人講義氣,是中華民族能夠保存下來而且發揚壯大的一個重要因素。”[6]“義”的另一個重要內涵,是路見不平,舍身相助,扶困濟厄,不畏強暴,這種形態的“義”主要由俠士拯救受難平民與弱者來體現。金庸在北京大學第二次講演中說:“我以為俠的定義可以說是‘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這八個字,俠士主持正義,打抱不平。”[7]這里,俠的定義便與“義”完全重疊為一,成為人們常說的“俠肝義膽”或“俠士精神”。值得注意的是,金庸小說所寫的“義”,并不是無原則的哥兒們義氣,而是與“正義”相聯系,或者以“正義”為基礎的。[8]這是金庸小說區別于舊武俠小說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單純的無原則的義氣有負面作用,有時會被黑社會勢力利用,成為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工具。金庸小說不是這樣,它強調事情的正義性,甚至有條件地肯定英雄豪杰中大義滅親的精神。《神雕俠侶》中那個急切想報殺父之仇的楊過,當了解到父親楊康為敵作倀的可恥行徑時,立刻知錯就改,放棄了刺殺郭靖的打算。舊派武俠小說總是突出無原則的江湖義氣,一味強調所謂“快意恩仇”,這在金庸小說里是看不到的,這也正是金庸小說在思想上高明的地方。
正是從“正義”二字出發,金庸小說中的“俠”與“義”便有機地、完全地聯系到一起了。正義是俠義的交集,是共通的地方。前文說過“俠”的基本要求就是為他人、為社會、為國家,而“義”也正是以這一切為前提的。所以金庸在小說中賦予了傳統的俠義觀念以全新的內涵,使其升華到人性精神光輝的高度,也使這樣的俠義精神擁有更多的道德、正面的光彩。加上金庸的妙筆生花,讀來不覺枯燥,反而覺得真摯感人。更為可貴的是,金庸在一系列小說中,還賦予“義”以新的內涵。他把“義”提到了為群體、為民族、為大多數人這一新的高度。[9]《倚天屠龍記》中,當趙敏問張無忌:“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使手下個個對你這般死心塌地?”張無忌回答說:“我們是為國為民、為仁俠、為義氣,范右使和我素不相識,可是一見如故,肝膽相照,只是不枉了兄弟間這個‘義’字。”[10]金庸筆下最杰出的英雄人物,都是深明大義,自覺地為群體、為民族、為大多數人利益而奮斗,乃至獻出自己的生命。這些形象,體現了中華民族一種最高的人生價值觀,也是金庸對俠義精神的一種新的提升。武俠與慕俠習俗是一個歷史的存在。深厚持久的慕俠習俗和文學傳統,使得武俠成為中國人的心靈幻夢。俠,總是給人以溫暖、勇氣和希望。俠的倡揚個性、反正統本性,其主持公理正義的果決獨斷,是對統治者及社會惡勢力的蔑視、挑戰和抗爭。[11]俠士們以自己的品行張揚著早期游俠俠肝義膽和古道熱腸的精神,得到了百姓的贊揚和擁戴,由此俠士也就成為現實中樂于助人、見義勇為、身手好、人品好的一類人的泛稱美譽。近幾年來,金庸的小說作為影視作品的題材被反復使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已經不是單純模式上的武俠小說,但是讀者們更為津津樂道的、更為著迷的還是金庸筆下的俠義故事、英雄人物。作“金庸小說中的俠義精神”這樣一個研究當然是出于興趣,但也引發了我的思考:不可否認,在當今社會,刀光劍影、腥風血雨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是仗義相助、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也少了。在物欲橫流,世風浮躁的今天,我們如何把當年英雄武士的俠義精神和俠文化中好的部分保留、繼承并發揚光大,從而喚醒人們的良知,優化社會風氣?我想這是值得深思并急待解決的一個問題。
注釋:[1]參考《中國俠文化:積淀與承傳》P42—48第二章第三節《道義之俠》韓云波 著,重慶出版社,2005年4月[2]引文出自《史記·游俠列傳》,司馬遷 著[3][7]《金庸談武俠小說》(錄音),林翠芬 記錄整理載于香港《明報月刊》1995年1月號[4][5][8][9]《金庸小說論稿(增訂版)》P18—26《豪氣干云鑄俠魂——說金庸筆下的“義”》嚴家炎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12月[6]金庸《韋小寶這家伙》,載《明報月刊》1981年10月號[10]《倚天屠龍記》P1121,金庸 著,香港明河社,1992年11月[11]《武俠文化通論·序》,王立 著,人民出版社,200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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