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人印象里，德國女性的形象，大概是這樣的：獨立、堅強、強勢、堅持追求男女平等。
年輕德國女性確實是這樣。
但老一輩的德國女性，很多卻極其“賢良淑德”，到了讓我一個中國人都吃驚的地步。
直到最近幾年，絕大部分德國女性，都會在婚后/有孩子后，減少工作時長、甚至回歸家庭。
根據德國國家人口研究中心（the German Federal Institute for Population Research ）2013年的數據，在德國25-59歲的女性中，只有41%擁有全職工作，低于歐洲絕大多數國家。
那剩下的59%女性呢？
半職工作，或全職家庭主婦。
我的同齡德國女友中，即使職位很好，只要有了孩子，基本也都會把工作量降到80%或60%。
這已經是過去40年里，幼兒園大力發展、目前絕大多數德國幼兒可以1歲上幼兒園的結果。
40年前，在姜奶奶年輕時，幼兒園都是3歲入園，每天下午一點放學。
生了三個孩子的姜奶奶，除了“辭掉醫生職位、回家當家庭主婦”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30歲離開如日中天的事業、從此基本拋棄自己所有的個人追求、全心全意為家庭奉獻的姜奶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我向往、尊重、學習的對象。
和姜奶奶剛認識頭幾年，我對她的印象簡直是“完美”。
溫柔：每次說話，都說未語先笑，聲音柔和，情緒穩定，從不高聲說話。
幽默：說話有趣，金梗頻出，家里經常歡聲笑語。
松弛：從不強迫命令自己的孩子，也不會無端訓斥或指責。
能干：她一個人撐起一整個家，姜爺爺一輩子連個杯子都沒洗過，吃的水果都是姜奶奶洗好切好端到手邊的。
不瞞你們，那幾年我很羨慕姜爸，甚至想過：唉，要是我媽也這樣就好了（媽媽，對不起）
姜奶奶能干到什么程度呢？
結婚四十多年，養得老公、兒子、兩個女兒全部十指不沾陽春水。
常看文的姐妹可能都知道，姜爸曾經“家務能力極低”。
原因很簡單：他在家什么活都沒干過。
我尊重姜奶奶的生活方式，卻不能容忍在我的生活里，有一個“大爺”一樣等著我伺候的隊友。
所以，從第一天開始，我和姜爸就有明確的“家務分工”：
我做飯，姜爸收拾。
我打掃衛生間，姜爸吸塵拖地倒垃圾。
我疊衣服，姜爸洗衣晾衣。
孩子平時我帶，放假姜爸多帶。
這種分工狀況，姜爸同意，我同意，姜奶奶卻有點不樂意。
但她畢竟是“德式婆婆”，不會明刀明槍地說：你倆這樣不行，怎么能讓我兒子干活呢？不都該你承包嗎？我們老一輩的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而是用很隱晦的方式來引導：
每次回到老家，她都會教我做她的拿手菜，帶著我做各種家務。
姜爸來幫忙，她就笑著說：你爸需要你去……，去吧，我們倆就夠了，用不著你。
姜爸抱孩子，她會接過去，然后一分鐘之內：哦，想媽媽了吧！來來來，咱們找媽媽。
各種夸中國菜，強烈要求我給大家做中餐。
姜爸飯后收自己的碗筷，姜奶奶會笑著打趣：哇，他爸從來都沒收過一個碗！這一代人真的不一樣。
各種夸我能干，做飯好吃，收拾麻利，一個人就能搞定一切。
這個時候，我雖然不能完全聽出她的“話外音”，但能模糊感覺到她對我的期待：承包家務。
作為一個從小聽話的“好孩子”，對長輩的期待，我的第一反應是“努力去滿足”。
再加上我媽經常給我灌輸一些“在婆婆家要勤快，要有眼色。”之類的觀念……
我就真的挺勤快的。
每次都不把自己當外人，搶著和姜奶奶爭做飯、收拾、打掃的家務。
事實證明：
你要是想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兒。有那么一段時間，每次回到老家，我看上去都很像姜奶奶完美的“接班人”：和姜奶奶一起，承包了全部家務。
姜爸這個人沒有強烈的“家務自覺性”，在家你給他分工，他能自覺完成。
回到老家你慣著他，他也能重新恢復“少爺天性”。
在我又要帶娃又要做飯又要幫忙打掃的時候，他能慢悠悠地在書房電腦上建一些無聊透頂的Excel文件，算些諸如家里汽車的燃油耗費量之類的無用數據……
你們知道在姜奶奶指示下，我一手扛著大姜，一手端著給姜爸的茶，賢惠地爬到二樓，在書房看到所謂“忙正事”的姜爸在搞這些，內心有多么火大嗎？
那一瞬間，我腦中的小人已經把一杯熱茶澆到了姜爸頭上……
但事實中的我，還是笑著忍下了。
并且還抱著娃站在那，忍著腰酸背疼，聽姜爸興致勃勃地給我講他建了什么公式，用了什么函數……
那幾年里，我感覺姜爸的老家簡直有毒：明明在家挺正常的，怎么一到老家，姜爸就變身大爺，我就變身老媽子了？
大概7、8年前，事情出現了第一次轉折：
姜爸的小妹妹結婚了。
結婚初期，就出現各種波折討論，讓我對這個妹夫的人品性格也開始有所了解：他的內心比姜爺爺大爺多了，卻沒有姜爺爺對妻子的尊重和愛護。
所以很多時候，姜爺爺姜奶奶的討論重點都是：如何能讓小妹妹日子好過點。
討論中，姜奶奶曾激動地表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天天圍著灶爐、廁所轉，一個人承包所有的家務！
一旁路過的我，腦門上瞬間飄過一大串的？？？？？
我以為在姜奶奶的傳統德國觀念里，所有女性都該“承包家務”。
原來是“兒媳限量版”啊……
這個發現，撕開了所有溫言細語、柔情蜜意的表象，露出了蒼白慘淡的事實：
作為婆婆，她希望我像她當年一樣，犧牲自己，服務姜爸，給姜爸的生活提供全方位便利。
所以我工作那幾年，她多次明里暗里催促姜爸：五月都生了一個/兩個孩子了，怎么還在工作？她應該回歸家庭，好好把孩子養大就行了。
生了三姜后，我終于辭掉了前程大好的工作。
這之后第一次見面時，她激動地抱住了我，在我腦門上畫了個十字，并撫著我的后腦勺，真摯地鼓勵道：做得好！對我們女性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家庭。
大概三個月后，姜爸的小妹妹因為懷孕辭掉工作，她急得幾天沒睡好，打電話讓姜爸勸妹妹：
女人不能丟了工作呀！一旦丟下，以后撿起來就難了！
5、6年去過了，姜爸的小妹妹滿足了姜奶奶當年對我的期待：生了孩子就回歸家庭，一天沒再工作過。
我卻走上了另一條路：創業、寫公號、圣誕假期讓姜爸看孩子、自己鉆在書房碼字……
這次回姜爸老家，在姜奶奶一次次試圖把家務托付給我時，我都不動聲色地化解了：
1，
剛到那天中午，我回房間上了個廁所，來到飯廳時，發現大家都在等著我開飯。
一進門，姜奶奶就把切披薩的刀遞給我：來，咱們開飯吧。
我掃視一圈，發現姜爸、姜爸大妹妹、姜爺爺、三個姜、姜爺爺的堂妹，一大幫人，都整整齊齊坐在餐桌旁等著我上菜。
我差點氣笑了。
這群人里，有兩個壯年人，兩個年紀大但有勞動能力的人，三個在家經常做家務的孩子，居然就等著我和姜奶奶兩個人伺候？
披薩是姜奶奶提前做的，就是她不說，我也會幫忙準備桌子、上菜。
但只可著我一個人使喚……
對不起，本宮這次不奉陪。
所以我笑了笑，開始分配工作：
姜爸，你把披薩切一下。
大姜，把盤子給大家發一下；
二姜，拿杯子給大家倒水。
三姜，去把餐巾紙和刀叉給每個位置放一個。
四個人在家被我使喚慣了，一聽到指令，就站起來行動。
我笑盈盈地端起色拉盆，從姜爺爺問起：要色拉嗎？
2，
姜奶奶夸我飯做的好，非要讓我晚上給大家做火鍋。
幸虧我早有準備，提前在家分配好了工作：
大姜準備湯料，二姜切洗青菜，姜爸剝鵪鶉蛋，我準備醬料等一切其他工作。
準備中間，姜奶奶來到廚房，明顯開始心疼姜爸：
姜奶奶玩笑一樣說：哦，快看姜爸，像不像男版的灰姑娘？
我：剝個鵪鶉蛋就是灰姑娘啦！那多少人得搶破頭去剝鵪鶉蛋呀，畢竟故事里結局最好的就是她了。
姜奶奶哈哈笑了一聲，離開了廚房。
3，
姜爸大妹妹和我們一起吃了兩頓飯。
她也是從小不習慣做家務，但看我們忙來忙去，不好意思地問：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
姜奶奶一邊忙，一邊接過話去：怎么會有？五月這么能干，我也在這，用不上你。
我笑了：哪里哪里，隨時歡迎外援，來，這個你給大家端過去吧。
4，
姜奶奶煮好了咖啡，笑盈盈問我：這杯是姜爸的，你能給他送到書房嗎？然后拿起電話，打給姜爸：喂，你咖啡好了，過來端。
放下電話后，繼續對姜奶奶笑：他馬上就來。
作為三個男孩的媽媽，我其實一直都試著去體諒姜奶奶，尊重她的意愿。但最近幾年，我發現有些觀念沖突，無法用單獨一方的體諒來化解。所以我開始默默反擊：我逐漸減少回老家的時間，經常讓姜爸一個人帶孩子們回去。我不會阻止姜爸帶孩子回去，讓姜爺爺姜奶奶享受天倫之樂。但也不愿站在姜奶奶的廚房里，全方位感受她對一個“完美兒媳”的期待要求。圣誕節現在是我唯一回姜爸老家的機會。每次回去，我只待兩三天，比姜爸他們更早回來。
比如這一次：
真不忍了，結果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處處還擊，姜奶奶卻沒表示任何不快。雖然她心里可能在恨恨地咬小手帕，但至少表面氛圍還是一貫的融洽歡快。剛開始還擊時，我的心里還閃過一絲內疚：她年齡大了，要不還是順著她？然后就迅速清醒過來：等一等，我也沒主動挑事，只是反擊而已，如果她不頻頻進攻，不就沒事啦！
不過姜奶奶的情況，絕對不是賢惠的德國婆婆中最嚴重的：
我一個閨蜜的德國婆婆，第一次看到兒子需要自己洗衣服做飯后，直接傷心哭了……
另一個婆婆老是話里話外的，拿自己早上5點起床現烤面包的事激勵兒媳，但兒媳從來只是夸“哎呀你太厲害、太能干啦！”，從沒表示過自己要向婆婆學習。
話說大姜已經14歲了，和姜奶奶小小過招這一次，我忍不住想到了三個姜長大的未來。但我會非常非常努力，竭力爭取不落入這種俗套。
我的人生遺憾沒姜奶奶那么多，希望將來執念也會小一些，爭取先做個很酷的自己，然后再做個很酷的婆婆和奶奶。
和所有努力生活的大家共勉！
PS，后天周四團雪地靴，有咱們自己穿的，也有給孩子、隊友的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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